王家彦纪念文集(连载2)
二、谏垣十年,弹击无所避
清末莆籍御史江春霖出仕前曾作《言志对》表达自己的志向:“内则谏官,外则县令。”待其实现夙愿并以“铁面御史”声震天下,时人视为名言。倘以江氏此论,270 多年前“先任县令,后为谏官”的王家彦简直是他从政理想的化身。由此或可作如下推测:作为一位钦命建祠致祭的前朝乡贤,青年时代的江春霖当有可能熟知王的生平事迹,并在为人及从政价值取向上受其影响。
崇祯二年(1629),42 岁的王家彦被擢为刑科给事中。由此开始他长达十年的谏官生涯。明代的监察体系由两套机构组成,一是都察院,二是吏、户、礼、兵、刑、工六科,均直属于皇帝。六科与六部相对,为六部的监察机关,每科设都给事中(正七品)、左右给事中和给事中(从七品),与都察院下设的各道监察御史并称“科道”,均属谏官(亦称言官),同有向皇帝建言进谏之责。六科掌侍从、规谏、拾遗、补阙、审核,辅助皇帝处理政务,并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可封还制敕,钞发章疏,稽察违误,纠劾官吏,给事中品秩虽低,但权颇重,故选任程序尤为严格。依明制,地方知县、推官,科目出身三年考满者,经地方高级官员保举和考选,由吏部、都察院协同注拟授职,称为行取。优者授给事中,次御史,再次各部官职。王家彦被授为给事中,可见其治县六年的政绩与官声得到有司的高度肯定。家彦一入刑垣,便以清廉端慎、远见卓识博得同僚敬重。次年四月,他上《明刑疏》,开篇即一针见血:“国家承平日久,纲目疏阔,内外相蒙,酿成一不痛不痒之世界。”乃援引唐贞观年间崔仁师治狱名言“当以仁恕为本,岂可自规免罪”,提出应以仁师为法而守律。复有感于“淹滞之宜疏,追赃者之宜速结”,请推行按月奏报之法,使四方狱囚得无久淹。此疏切中时弊,鞭辟入里,很快得以批准施行。
真正让他从一名给事中脱颖而出、引起高层关注的,则是崇祯四年(1631)他上疏成功申救钱龙锡一事。
钱龙锡,字稚文,号机山,松江华亭人。万历三十五年(1607)进士。由庶吉士授编修,屡迁少詹事。天启四年擢礼部右侍郎,协理詹事府。曾因忤魏忠贤,削籍。崇祯即位后,斥原魏党阁臣,诏廷臣推举内阁辅政人选,龙锡名列其中,拜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旋加太子太保,改文渊阁大学士。颇为崇祯信赖,于事多所进谏,皆为采纳。定魏忠贤逆案,多为钱龙锡主持,因此魏党诸臣恨之入骨。时附魏御史高捷、史褷遭罢,吏部尚书王永光力引之,为龙锡所扼止,两人大恨。崇祯二年(1629)夏,督师袁崇焕诱杀皮岛帅毛文龙,事后报疏云:“辅臣龙锡为此一事低徊过臣寓。”时文龙拥兵自擅,有跋扈声,此举崇祯非但不以为罪,还嘉谕倍至。其年十二月,皇太极率数万清兵绕道蒙古,从古北口进迫北京(史称“己巳之变”)。崇祯怒崇焕战不力,逮之下狱。高捷乘机诬劾钱龙锡曾同袁崇焕议杀毛文龙,且言祖大寿师溃而东,亦由龙锡所挑激。崇祯起初并不为所动。高捷再次疏攻,崇祯的看法逐渐动摇。钱龙锡乃引疾罢归。袁崇焕被囚禁审讯半年多后,于崇祯三年(1630)八月,以“咐托不效,专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等罪名处于磔刑(分裂肢体),弃尸于市。此时,史褷趁热打铁,疏言龙锡主张崇焕斩帅致兵,倡为款议,以信五年成功之说,并受崇焕所畀重贿数万。崇祯大怒,遣使逮龙锡下狱。列名逆案的魏党群小,借机聚谋指崇焕为逆首,龙锡等为逆党,欲更立一“逆案”相抵。乃议龙锡死罪,崇祯以龙锡并无逆谋确证,命长期监禁。四年正月,右中允黄道周激于义愤,连上三疏言龙锡不宜坐死罪,触怒崇祯,将其贬秩三级调外。五月大旱,刑部尚书胡应台、给事中刘斯琜等又上书乞宥龙锡,崇祯略有所动,诏所司再审,然迟迟未决。当时崇祯的心事谁也猜不透,朝中无人敢再言是非。在此形势微妙之际,人微职卑的家彦居然于初十日呈上《救钱机山公疏》,指名道姓为钱龙锡申救。
朝中与家彦友善的臣僚都替他捏了把汗。未料此疏一上,崇祯龙颜大展,当即释钱龙锡于狱,免死改戍定海卫。消息传出,朝野正直之士无不额手称庆。面对刚愎自用、喜怒无常的崇祯皇帝,王家彦在起草此疏时,着实费了一番踌躇。我认真研读了这篇奏疏,不禁深为家彦高超的规谏技巧所折服。
奏疏的开头语气恬淡、措词委婉,似乎只在转述一则朝闻:“至如累辅钱龙锡,业经刑臣胡应台等专请,荷有事关重大、朕自有定裁之旨矣。中外诸臣不觉举手加额曰:有是哉。”话锋一转,就把高帽戴到崇祯的头上,意为钱龙锡免死一事圣躬自有定裁,我只是和诸臣一道为之高兴罢了。接下来,他非常谦卑地说:“圣裁渊深,臣等无敢浅揣。倘以事关封疆,不得不借罪辅以明法则,千里逮系,羞播道途,半载幽拘,俯首狱吏,窘辱已极,困衡备至,虽幽流崇放,法不过如是矣。若必使其囊头屈膝,偕旅囚而受廷鞫,以发其羞耻而后施恩,龙锡从此以往,身名俱败,草木同腐,虽知有人间羞耻事,亦何赎哉?臣等缘是不为龙锡惜,重为国体惜矣。”把钱龙锡罹罪受辱的状况写得惨不忍闻,作为曾居高位的内阁辅臣,从此身名俱败、与死无异,杀掉他只会有伤国体。继而,家彦又作更深一层的剖析:“臣等非谓龙锡无罪也,然而罪如四凶,舜处之而尧释之。千载之下,服舜之明断而不闻病尧之姑息。皇上前之置诸理者,行舜之断;今之释诸狱者,行尧之仁。唐虞两代之盛事,固以一身都之矣。”竟把不杀钱龙锡的意义提升到堪与尧舜比肩的高度,无怪乎崇祯读完非常受用,当即改变了主意。与先前黄道周犯颜直谏相比,崇祯帝对待同一事前后态度截然相反,也就不难理解了。
王家彦在谏垣十年,“历任四科,弹击无所避”,然终不以言获罪反而不断得以奖掖提拔,除了清廉端慎外,跟他善于审时度势、讲究策略技巧是分不开的。所谓不言则已,言则中的,且罪不及已,不作无谓之牺牲。本奏疏即一典型例证。后人刊印《王忠端公文集》行世,编纂者把《救钱机山公疏》置于卷首,应该不是无意为之。
崇祯五年(1632),家彦转工科右给事中。值本垣缺员,身兼厂库城工、巡视京营及巡青(巡视禾苗、牧草的生长情况)数差,然不以劳苦而敷衍之。时福建海盗刘香老劫掠闽安镇,侵扰郡邑,省会震动,抚镇追剿多次失利,朝廷议召募,准备举大兵征剿。九月,家彦上《闽省海防疏》云:“旧制卫所军饩于官,无别兵亦无别将,统于各卫之指挥。寨设号船,聊络呼应,又添设游击等官,虽支洋穷港,戈船相望。臣愚以今日策防海,莫若复旧制,勤训练。练则卫所军皆劲卒,不练虽添设召募兵,犹驱市人而战之,糜饷扰民无益,贼终不能尽。”时人以为名言至论。是冬,奉命京城巡青,所条奏多为议行。
在巡青过程中,家彦深为现行马政弊端所虑。原先,隆庆年间太仆种马额存十二万五千,边马至二十六万。言者以民间最苦养马,所纳马又不足用,议马征银十两,加草料银二两,岁可得银百四十四万两。中枢(兵部尚书)杨博力持不可,诏折其半,而马政始变。万历九年议尽行改折,南寺岁征银二十二万,北寺五十一万,银入寺而马政日弛,已成军国大患。是年十二月,家彦上《马政疏》,极陈太仆种马征银之弊,请改国初种马及西番茶马之制。家彦另一力陈亟需改革的是班政之弊。京操班军制度始于明永乐末年,诏来自山东、河南、山西、陕西、万全、大宁、南北直隶等都司和中都留守司诸卫所的旗军赴京,从事操练戍守等军事活动。每年十六万人,分春秋两季轮番上京师,每班八万。明中期以后,班军多被用作工役,操练尽废,兵员衍期不至,缺额严重,逃亡或以残羸代替现象日益突出。班军旧额十六万,后减至七万,至崇祯年间只有二万多,更有官员建议尽征行粮、月粮,免其轮番上京,出银代役现象愈为普遍。时家彦巡视京营,目击班军现状,不禁忧心忡忡。遂于崇祯六年(1633)九月上《整班政瘳军苦疏》,力陈不可尽征行粮、月粮,且请免班军工役,使之尽归行伍。此二议皆为崇祯帝褒扬并采纳。
崇祯七年(1634)五月,家彦奉使江西册封益藩,八月得便归里省亲。
崇祯八年(1635)春,家彦转户科左给事中。时遵化铁冶厂久废,土民刘邦基等请复铁厂及开铅洞,家彦认为此际开矿,有百害而无一利。遂于五月上疏言:“安静乃可鸠民,言利适以滋害,恳乞明旨严斥倖请,以固人心……今民穷盗炽,以法绳之犹恐弗戢,苟示利之所在,必争必譟,不犹建鼓为之招乎?”并一针见血指出,细民之所以敢上疏言利,其背景实与兵部尚书张凤翼有关。时张凤翼等以贼患甚深为由,欲奉旨开矿不准行,乃有土民上疏倖请之事。家彦请求:“凡有矿场处所,俱请一体封闭严禁,毋令言利小人乘机巧中,而防未萌之欲,贻天下宁静之福。”九年(1636)六月,又有人请开开化云雾山以兴屯,亦以家彦言而止。
此际的大明帝国已是流寇遍地,后金铁骑自关外步步进逼,干戈、疫病与饥馑共同吞噬着黎庶百姓。为巩固王朝的统治,明廷只好接二连三地扩兵,扩兵又直接带动加饷,加饷则导致增赋。对此乱象的根源,早在崇祯五年九月,家彦即在一篇奏疏中精辟地分析道:“今天下兵多于农,而贼之多百倍于兵,非贼多也,农不化为兵而为贼,则贼多矣。兵不仍为兵而为贼,则贼愈多矣。”八年正月,各路义军主力在河南荥阳聚会,推高迎祥为盟主。洪承畴试图围堵,但没有成功。义军横扫中原,转战千里,于正月十五日攻克凤阳,还焚毁了朱明的皇陵。是年八月,命卢象升总理江北、河南、山东、湖广、四川军务兼湖广巡抚,与洪承畴分责东南、西北剿寇战事。卢象升系明末著名将领,与王家彦同科进士,曾在剿寇及御清中立下赫赫战功,历数十百战未曾败过。因军兴饷诎,卢象升乃有因粮加饷之议,疏倡湖广等五省乡绅及有田之家出“助饷银”,请加派宦户田赋十之一,民粮十两以上同之,即以税粮高低定助饷多少,每两加一钱。十月,户部尚书侯恂据此奏请于未被寇之地,乡绅赋银每两助饷二钱,富民五两以上每两加一钱。家彦闻议,言:“民苦加派极矣,奈何欲令重困乎?”遂于十二月上《贫民不堪助饷疏》力驳之。疏云:“民赋五两上者,率百十家成一户,非富民,不可以朘削。若不于中为区别,则必贫者同富者以均摊。军需固当熟筹,贫民犹宜轸恤。此捐助之议,备而不用,与民休息,中外之至愿也。臣与闻邦计,不敢不念及邦本,用是极竭毣毣之愚。”时军食不足,从畿辅、山东、河南、江北召买米豆输天津至九十余万石,然被吏胥侵耗约数十万,家彦并请予严治。以上两条建议均为崇祯采纳。
崇祯十一年(1638)九月,清兵入墙子岭、青口山,京城戒严,召卢象升率师入卫。象升主战,杨嗣昌与监督中官高起潜主和,议不相合,两人关系恶化。时杨嗣昌以东阁大学士掌兵部事,事事加以掣肘,致使卢象升部最后只剩五千老弱残卒,且粮断饷绝。在求援无望的情况下,他誓死与清军决战,十一年十二月(1639 年 1月)于巨鹿(今属河北)阵亡,年仅39 岁。死后追赠太子少师、兵部尚书,南明福王时追谥“忠烈”。作为书生出身的一代名将,卢象升的军事生涯是非常寂寞与痛苦的,曾自叹“海内竟无一人同心应手者”。他的寂寞与痛苦源自他的清醒。对于流寇越剿越多的现实,他在《剿寇第一要策疏》中作了如此直接的解读:“民从贼,多起于饥寒;兵从贼,多缘于缺饷。”因而他认为,剿冠的根本,还在于要让老百姓有活路。其《靖寇绥民八则》言:“酌缓征之宜以延民命,勤修废之役以奠民居,通山泽之利以济民穷,戢刁告之风以降民害,禁差拘之拢以安民生,广招垦之术以裕民养,恤行户之苦以资民用,严驿递之归以苏民困。”读了这些文字,你能说卢象升头脑不清醒吗?可为什么,如此清醒的卢象升要上五省助饷之疏,而为言官王家彦所驳止呢?一切皆为时局所逼。因为卢象升深刻地认识到:如果手中无兵,或者有兵无饷,纵使韩信岳飞再世,也是枉然。所谓因粮加饷,实属不得已而为之。但这连户部尚书侯恂都同意的倡议,却难被一贯刻意邦本、珍恤民力的王家彦所接受。
卢象升对此事多少有些难以释怀。九年正月,他大会诸将于凤阳,上疏曰:“贼横而后调兵,贼多而后增兵,是为后局;兵至而后议饷,兵集而后请饷,是为危形。况请饷未敷,兵将从贼而为寇,是八年来所请之兵皆贼党,所用之饷皆盗粮也。”所言皆切中机宜。在这篇奏疏中,他还不无委屈地写道:“台谏诸臣,不问难易,不顾死生,专以求全责备。虽有长材,从何展布。臣与督臣,有剿法无堵法,有战法无守法。”似乎指的就是王家彦。当然,家彦并非不能理解卢象升的难处,他之所以那样做,非关私人恩怨,纯粹是站在忧国忧民的立场上。据有关记载,获悉卢象升为国捐躯后,家彦极为悲痛,竟至三日不食。就助饷事件的动机而言,两人都没有错。荒谬的只是明末的政治现实。其实一年多后,也即崇祯十年(1637)三月,兵部尚书杨嗣昌上疏提出新的剿寇计划,要求增兵十二万、增饷二百八十万两,并言措饷四策,其中“因粮”即卢象升因粮加饷法的翻版。崇祯帝接受了杨的建议,于当年闰四月正式下诏征收剿饷。剿饷原定以一年为期,但农民起义势不可当,辽东战事也日趋急迫,于是崇祯十二年又下令增派练饷。至此辽饷、剿饷、练饷三饷加派,结果造成“旧征未完,新饷已催;额内难缓,额外复急”,从而引发更大面积的饥民暴动,内交外困,大大加速了大明王朝的灭亡。
崇祯九年(1636)初,家彦升户科都给事中(户科掌印主官)。时国事窘迫,钱谷头绪丝纷。家彦受事之初,即录范仲淹名言于座右曰:“居官计日所为,必与日称,或有不及,次日补之。”以此与同垣者共勉,谢绝一切酬应宴会,即使除夕元旦,仍住宿科中,篝灯筹划漕储、赋役、兵农、屯盐、鼓铸诸策。我认真翻阅了《王忠端公文集》所收奏议部分,发现家彦就职户科期间,所上奏疏最多。崇祯八年达十二道。崇祯九年竟达二十二道。有的隔日两疏,有的一日两疏,可见其处职之勤苦端慎如是。徐秉义《明末忠烈纪实》载:“王家彦巡视京营,巡查厂库,条画兵食大计,如议屯马运河、鼓铸盐铁诸务,一时称为硕画。其最大者言漕政一事,禁科索,立程限,清补挂欠,及就近收粜,以省漕费……历年内外官胥为奸者摘发无遗。”蒋德璟《祭文》亦曰:“其在户刑工三科及巡京营条画兵食大计,洞彻
原委,精审无二。”
三月,晋豫因灾而饥荒,饥民人相食。家彦上《救灾疏》,告乞曰:“将户部近日条奏山西救荒事,宜通行省直,以便预为遵行,乘其未饥而救之,而尝平预备积谷之外,别无救荒奇策。”在强调“民命当恤、求灾宜早”的同时,他又指出:“荒政十二,最重在散利在薄征。但地方既灾,苟不薄征,虽散利亦无济于事也”。七月初,满洲铁骑忽然突破长城喜峰口直逼京师,由间道入昌平。家彦以陵寝震惊,疏劾兵部尚书张凤翼坐视不救,有负职守。凤翼深惧,无奈自请督师,然出都后仍畏缩不前,导致京师周边的宝坻、顺义、文安、永清、雄、安肃、定兴诸县及安州、定州相继失守。清兵在京畿地区烧杀饱掠了两个月,至八月底才退出长城。九月初,张凤翼于言官的弹劾声中畏罪自杀。家彦目睹畿民涂炭,遍地哀鸿,不禁为之愀心垂泪。复于九月十三日,呈上《赈救难民暂罢额赋疏》。言自“己巳之变”后,“兵气不扬,杀贼罔效,十城连堕若摧枯,万命处割如杂草。臣不知几十年生聚而后可以还此版籍之旧也……在今日广推皇上之德意,莫先议赈垂危之民,升斗有无即足为存亡。或倾囷仓,或措牛种,皆当视民命为缓亟而议赈矣,不继以议蠲可乎?”乞请尽速招徕赈恤。崇祯帝阅毕为之改容,即敕施行。
家彦在接连上疏呼吁赈灾蠲赋的同时,也对寇乱不绝的原因作了本质上的思考与揭示。他认为:“流寇日炽,缘于墨吏朘民,民益走为盗。因而盗日多,民生日蹙。”他在一篇奏疏中语重心长地说:“臣见秦、晋之间,饥民相煽,千百为群。其始率自一乡一邑,守令早为之所,取《周官荒政十二》而行之,民何至接踵为盗,盗何至溃裂以极?论者谓功令使然,催科急者书上考,督责严者号循良,不肖而墨者以束湿济其饕餮,一二贤明吏束于文法,展布莫由。惟稍宽文网,壹令抚绥,盗之聚者可散,散者可不复聚。”疏出,普天之下以为兴平梁肉、救乱药石,率无过此。崇祯帝虽予褒纳,但积弊已深,民众额赋有增无减,把本已危机四伏的朱明天下一次次推向崩溃的边缘。
家彦平素事亲至孝,一直以长年宦游不能侍奉为憾。是年正月,曾梦母林氏于九月冒险涉水,寤而徬徨,即寓书于父以祈调护。六月,忽接报母林氏年衰力惫,饮食即呕,伏枕已阅数月,不禁茹痛如割。九月十九日,得其父七月十一日所寓书,称母前月一跌,病势增剧,气息奄奄。二十一日即上《陈情疏》,以母病乞归省,言辞凄怆恳切。时家彦正奉命磨勘太仓历年奏缴钱粮一事,上以正当彻底清厘,竟不许。九月二十六日,于任所接讣,言母已于七月十二日逝矣。家彦闻之,“亟将一应册籍收储科中,踉跄归寓,哀迷不知有生”。特请人绘母像,十月初二日设灵座于邸,成丧服具牲礼而哭奠之。十月初六日,家彦出都奔丧,置母像于座前,不论舟车,均以之为灵位,晨昏哭奠。十一月下旬,舟至浙江金衢地界,忽得报奉旨问太仓磨勘钱粮未就事,着据实回奏。乃于舟中草《循职有心疏》一一具陈,遣仆王忠返京奉上。其间言:“万里征途,风木长号,见星奔驰,自分草土残生,徒负圣明,无从称塞。而拳拳然若重负难释者,唯磨勘一事。”所谓忠臣孝子之心,跃然纸上。家彦此行历燕齐吴越而始入闽,行程八千余里,计二月零六日。直至十二月十四日才得返故庐,难禁抚母柩而长恸。其后三年,与诸兄弟守孝莆阳家中,体被练缞,居处饮食俱按丧礼,未敢稍改。每逢母生忌日,必亲撰祭文诔之。其《殡官告文》曰:“呜乎!三季之丧如斩,制原易尽;终天之痛是钜,拭泪何干?谨告母灵,聊识日月,哀哉。”
崇祯十三年(1640)春,家彦丁艰服阕,起吏科都给事中。时薛国观为内阁首辅,党邪伐正,贪赃枉法,言官们慑其权焰,多缄口不言,独家彦数抗章劾之。国观西安韩城人,万历四十七年(1619)进士,由推官历给事中、都给事中、左佥都御史。为人阴鸷谿刻,不学少文。先前附魏忠贤,多次攻劾东林党人士。崇祯初年清查“阉党”逆案时,为南京御史袁耀然所劾,迫于清议,辞官归里。以“素仇东林”为权辅温体仁所赏识,温于罢官之前,曾密荐于帝,遂获超擢大用。崇祯十年(1637),入阁辅政。崇祯十二年(1639),一跃而为内阁首辅,“一踵体仁所为,导帝以深刻”。崇祯将他视为温体仁第二,信任有加。后因得罪东厂太监及皇族外戚,渐为崇祯帝所恶。十三年六月底,以鬻爵纳贿被劾而罢官放归。到此时薛国观还不知悔悟,离京时“重车累累”,一副衣锦荣归的作派。七月初九日,家彦上《纠辅臣疏》,尖锐地指出:“薛国观因贪成妒,欲渐削吏部之官,驱除异己之人,恣己欲为之事,至举用人旧制,而顿废之。如此防贤病国,编书其罪,已在流放之条。”请求:“速正国观防贤之罪,以为大臣背公不法之戒。”不久,东厂太监执其亲信,获其招摇纳贿的一系列罪证。国观连疏力辨,帝皆不纳。十月,遣使逮国观入京。翌年八月被赐缢死。
是年入夏,江南旱潦为灾,民心蠢蠢思动。操臣(即提督操江,掌上、下江防事,以副佥都御史为之)罗元宾以病允请,未几,南京兵部尚书李邦华也称病乞归。家彦深为所虑,上《纠辅臣疏》后三日,又上《请推操江并敕中枢疏》,提请尽速推补南京操臣之缺,并敕其兼防水陆,以防江南之患。本疏为《王忠端公文集》所收家彦言官任内的最后一篇奏疏。至此他已在谏垣十年,历刑、工、户、吏四科,“弹击无所避,权贵为之敛手”。先后上疏百余条,皆关切利弊、裨补民生。在明末党同伐异、攻讦成风的言官队伍里,家彦能洁身自好,真正以言为职,体现了一位言官的政治良心和铮铮风骨。
邑人余飏《王忠端公文集序》云:“时言路亦甚波靡,皦讦成风,间一稍稍立异,鸣鸾仗马当时群噪,亦何不可立名高而成竣望者,而先生屹然不顾也。守一官尽一官之职,建一言造一言之利,键杜私门、断绝请谒,人亦不知其掌垣卿二者。”《莆田县志·忠义传》云:“家彦天性忠孝,历官廉慎,在谏垣救掖善类,锄抑奸邪不少假,然据事直陈,不为风闻苛刻。其言钱法,言班师,言铁厂,言薪饷,言漕政边政,言闽海事宜,皆切利病,至其言马政尤详悉。”蒋德璟《祭文》曰:“(家彦)及以吏垣起家,单车凉踽,沿途至京,无一人识为都谏者也。遇邪正纷挠,正色昌言,壁立如山,然公恂恂不示峻也。”均对家彦为言官的
十年作出高度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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