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顺招·王十朋咏雁荡山诗文
《王十朋全集》
雁荡冠天下 灵岩犹绝奇
——王十朋咏雁荡山诗文
赵顺招
王十朋写雁荡山的诗文，收在《王十朋全集》里有近四十首（篇），自雁荡开山以来，他是第一个以大量诗篇赞美雁荡山的诗人，以富有诗情画意的笔墨为雁荡山添色增辉。
王十朋在34岁之前，都是在家乡左原（今淡溪镇四都）、鹿岩乡塾、金溪邑馆、乐清县学、温州州学发愤攻读，以及在梅溪书馆授学，不曾到过雁荡山。王十朋最早写与雁荡山有关的诗是《送刘方叔季文游雁山》，诗云：“二客骚肠不耐秋，飘然蜡屐去寻幽。荡中若要穷青眼，岩下先期问白头。诗社不容添异姓，名山应岂遇清流。会须乘兴天台去，涧水桃花访旧游。”
绍兴十六年（1146）初春，王十朋告别家乡亲友前往临安太学。由姚奥（今瑶岙）经芙蓉村、越丹芳岭入雁荡山。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到雁荡山，他被秀丽的雁荡风光所吸引，游览三天，写了《题灵峰三绝》：
（一）
家在梅溪水竹间，穿云蜡屐可曾闲。
雁山新入春游眼，却笑平生未见山。
（二）
洞中大士半千身，住世端能了世因。
应笑玉箫峰下客，马蹄长践利名尘。
（三）
三宿灵峰不为禅，茶瓯随分结僧缘。
明朝杖屦丹丘去，带得烟霞过海船。
诗中对自己从来未曾游览雁荡山和首次赴京读太学进行了自嘲。他盘桓三日后，又唱了一曲《出雁山》：“三宿山中始出山，出山心尚在山间。浮名夺我林泉趣，不及高僧一味闲。”恋恋不舍而去，毕竟到临安读太学是正经事。
绍兴十七年（1147）冬，王十朋辞别亲人，第二次踏上了征程，去临安赴省试。路过雁荡山，灵峰寺长老与宝印大师相善，素知十朋大名，故而挽留十朋在寺中多住几天。十朋在临行前又作了《再过雁山三绝》：
大龙湫
龙大那容在此湫，银河得得为飞流。
好乘风雨昂头角，直到天池最上头。
天柱峰
女娲石烂若为修，四海咸怀杞国忧。
谁识山中真柱石，擎天功业胜伊周。
天聪洞
重华疑到此山中，凿石疏岩达四聪。
端为草茅忧世士，不教无路献孤忠。
第一首《大龙湫》借大龙湫顶天立地之景，抒入相出将之情，言治国安民之志，以龙自喻，大气磅礴，气冲斗牛。这首诗反映了王十朋以天下为己任，舍我其谁，积极用世的进取精神。第二首《天柱峰》虽写天柱，亦是喻己之志向，欲建擎天功业。第三首《天聪洞》既写了“天聪洞”，又以此寄望当政与主考官秉公择取。“不教无路献孤忠”一句说明了此时的十朋已经找到了一条忠君爱国的道路。高宗建炎二年，17岁那年他在《伤时感怀》一诗中，有“借问秦廷谁恸哭，草茅无路献孤忠”的感叹诗句，证明他当时还没有找到一条爱国的有效途径，故有“无路献孤忠”之叹。时过十九年，当他有了首次入太学的经历，已经找到了一条爱国为民的好途径，故道出了发自内心的“不教无路献孤忠”的诗句。说明了他此时的满怀壮志和信心，借此情此景抒发了出来。
雁荡山灵岩天柱峰 林茂招 摄
绍兴十九年（1149）八月初，王十朋第五次离家赴太学，万桥表侄兼学友万先之（万庚）同行。离家那天晚上宿灵山院（左原附近），写下《宿灵山院》，诗云：“灵山未是别乡山，回首吾庐咫尺间。明日出山家渐远，乡心从此上愁颜。”次日与先之离灵山登姚奥岭，后越丹芳岭行到雁荡，《与万先之登丹芳岭，路人有手持桂花者，戏觅之，慨然相赠，且言欲施此花久矣，又言花名秋香，一名十里香，遂与先之分之，记以一绝》诗云：
携手丹梯语话长，不知身到碧云乡。
行人相见如相识，赠得岩花十里香。
雁荡山能仁寺西南，有一条逶迤的丹芳岭，亦名“四十九盘岭”，自古以来是从芙蓉入雁荡的必经之路，岭上草林葱茏，山花竞吐芬芳。王十朋与万先之登攀盘山岭，相携相谈，一路飘洒，倜傥风流，游兴正浓，不知不觉已置身于“碧云”中，又被岩间山花的幽香所陶醉，更为行人情浓胜花香所感动，添足了人间温厚情意。
他第一次游览石梁，作《题石梁》，诗云：“荡中天柱已见久，山外石梁今始观。尊者力能回造化，会须移向植长安。”他又作《过雁山》一诗：“清秋天气过山中，征雁行人路不同。从此又劳千里翼，传书来往浙西东。”他与万先之再一次观赏了雁荡山风光，逸兴甚浓。在《次先之过雁荡山》诗中云：“云山缭绕几千重，撩我秋来逸兴浓。欲向灵岩移卓笔，与君同扫万人锋。”不仅写出了风光与逸兴，更是表达了横扫万峰的气概。他要向山峰借灵气，飞动“卓笔”，展其锋芒，以壮北上帝京临安的“文运”。
绍兴二十二年（1152）秋，王十朋第六次赴太学。好友远送他至黄塘，他不再度丹芳岭至雁荡山，而是取道乌石，经青（清）江、白溪。《初拟过雁山，既而取道乌石，寄梦龄、昌龄》诗云：“不度丹芳七七盘，非缘杖屦厌间关。要留来岁高风便，兄弟成行过此山。”他在《过白溪》诗中云：“ 朝离黄塘憩乌石，暮宿青江过白溪。岭上回头观赤水，山川五色望中迷。”然后他翻过十里盘岭经过黄岩前往临安。
绍兴二十六年（1156）十月，王十朋第九次赴临安太学，准备参加次年春殿试。从首次赴临安读太学到今已十年多了，这十年间虽然江山依旧，但人事变迁很大，王十朋双亲逝世，幼子夭死，朋旧离散，临行感慨不已。《登姚奥岭，望家山有感》诗云：“昔年度兹岭，回首念慈亲。如今望云处，惟有泪沾巾。” 他从芙蓉过四十九盘岭进入雁荡山，晚宿能仁寺。第二天过马鞍岭入雁荡东内谷，晚宿灵峰寺。王十朋作《度雁山》诗一首：
雁山五经眼，兹行尤可观。
初冬天气佳，雁归山未寒。
有日照幽谷，无云翳层峦。
入境见祥云（祥云峰），振衣登马鞍（马鞍岭）。
瀑水飞玉龙，羽旗导翔鸾（展旗峰、翔鸾峰）。
石柱屹天外（天柱峰），卓笔书云端（卓笔峰）。
灵峰观石室，杖屦穿山赞 岏。
山禽知我来，好音若相欢（登罗汉洞，有禽呜绝顶，声极可爱）。
灵峰观石室，杖屦穿巑岏。
山禽知我来，好音若相欢（登罗汉洞）。
群峰列春笋，丹青状尤难（灵峰新创丹青阁）。
行色愧匆匆，更约他时看。
虽然他行色匆匆，但对雁荡山进行了全景式扫描，祥云峰、马鞍岭、大小龙湫、展旗峰、翔鸾峰、天柱峰、卓笔峰、罗汉洞等诸多胜迹尽收眼底，目不暇接。山林间的百鸟，被拟人化了，似与诗人对话相迎。
经过谢公岭时，作《度谢公岭》诗一首：“十年九行役，屡经此山中。爱山不厌观，每愧行匆匆。大士瞻矩罗，骚人思谢公。一生看不足，语如白头翁。”记载了他十年读太学，九次去临安的艰辛历程。
绍兴二十七年（1157）二月二十一日殿试，王十朋被宋高宗亲擢为状元，授承事郎，任绍兴府签判。王十朋奉命于当年九月携家离乡赴任。十多年来的太学艰辛与科场艰难曲折，这时他终于得到了为国效忠的机会了。他满怀喜悦与信心，仿佛感到雁荡山的风光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秀美，心旷神怡，重游赋诗。《宿罗汉三绝》诗云：“梵舍十八所，道场皆矩罗。兹独号罗汉，想应无漏多。雁荡屡经眼，个中方再游。何时脱尘鞅，来此饱清幽。故乡从此去，借问几时还。先自思兄弟，那堪宿雁山。”于仕途前程不无憧憬自得之意。《游大龙湫，和前韵》诗云：“十年重到大龙湫，千尺新流胜旧流。会见四方霖雨足，老龙还向此藏头。” 此诗写得风色更新，气象阔大，此时心情不一样，十年之前初见雁荡山时那种为其独特自然美震撼的感觉已经过去，今以政治抒情诗人的形象出现，借雁荡山的景物抒情言志，表达爱国忧民的情愫和志向。在《游灵岩，辉老索诗，至灵峰寄数语》诗中，既是写景，又是叙事述志：
雁荡冠天下，灵岩犹绝奇。烟霞列屏障，日月明旌旗。
岩前有卓笔，可以书雄词。天聪况非遥，惘然听无疑。
愿起灵湫龙，霖雨行何为。愿用真柱石，永支廊庙危。
愿煽造化炉，四海归淳熙。愿招鸾凤友，朝廷相羽仪。
何人梦石室，妄诞夸一时。那能了世缘，未免贪嗔痴。
名山误见污，公议安可欺。愿借灵湫水，一洗了堂碑。
诗以寄老禅，狂言勿吾嗤。
淡淡的烟霞犹似美丽的屏障，日月在高空放射着光明，旌旗随风招展，卓笔横空书写雄词。天聪洞若观火，象征当今天子圣明聪睿，新政爱民犹如龙湫之龙施霖雨于万民。盼望能有如擎天柱石那样的人才出来，永远支撑着大宋的廊庙使之不发生危机。诗中不仅描述烟霞障、展旗峰、卓笔峰、天聪洞、大龙湫、天柱峰等景点的风光特色，从中也寄托了作者为国效忠与盼望国家中兴强盛的热切期望，含意深沉。诗的后部分转向对已死奸臣秦桧的批判。据传，秦桧自称曾梦见一石室，众僧围坐论道，一高僧指说秦桧前身是雁荡山的高僧诺讵那，秦桧恍然有悟，便有出家之愿。那高僧却告诉他世缘未了，不得出家。后来，秦桧于绍兴五年（1135）任温州知府，游雁荡山来到了观音洞。他发觉此洞与昔日所梦石室相似，颇有所感，便写诗记述，诗中有“欲了世缘那得了”句，并在观音洞中立了“了堂碑”以夸耀自己。王十朋对秦桧的胡言乱语甚是愤恨，“了堂碑”更是玷污了名山，劝灵峰辉老必须铲除，并愿借大龙湫瀑布之水彻底清洗“了堂碑”的玷污。王十朋在这首五言古诗歌颂了雁荡山的风光，寄托了自己的心愿，批判了秦桧的无耻，是一首为人传诵的名篇。
雁荡山大龙湫 谢军摄
绍兴二十九年（1159）十二月七日，王十朋在绍兴签判秩满解官还乡，路经雁荡山，撰有《题双峰资深堂》、《宿灵岩，赠长老敏行》等诗。《题双峰资深堂》诗云：“书生纸上诵糟粕，释子舌端谈葛藤。道在湛然方寸地，不知深造有谁能。我到双峰寻宝月，为留一宿话资深。但能造得儒宗语，便是能传佛陇心。雁山门户此中入，南北两峰相对尖。我与林泉有盟约，问师觅取一峰潜。千峰已见见双峰，瓯越山川在眼中。吾祖吹箫定何所，会须乘鹤访遗风。堂名石刻两俱在，令我深为旧长官。学道资深更深处，居安能使庶民安。”《宿灵岩，赠长老敏行》诗曰：“篮舆谢公岭，杖屦矩罗室。净名访维摩，一庵仅容膝。寻僧画屏中，往往多八十。平生看不足，灵岩最奇绝。老禅蜀中来，心印传佛日。脚力穷天下，称此为第一。兹山昔未开，藏闭最深密。倘不遇熙朝，造物肯容出。孙公赋天台，胜地尚遗佚。我欲续金声，愿借山中笔。”
绍兴三十一年（1161）和隆兴元年（1163），王十朋两次辞官回乡，两次游览石门洞，分别赋诗一首和两首：“雁山饱见两龙湫，洗眼新观石洞流。欲向故乡寻白鹿，先来仙隐访青牛。破荒喜诵刘郎句，跻险思从谢客游。天下林泉看未足，分将身世早休休”。“石洞几时辟，石门长不扃。贪看一派水，三载两回经。”“谁把银河水，直从天半倾。好流人世去，一洗四维青。”
除上述诗篇以外，王十朋还写了《能仁禅寺》：“不到能仁久，欣闻赐额还。浮云已过眼，依旧好青山。”《题瑞岩》：“雁山看不足，瑞岩游更贪。闘奇虽有愧，蕴秀了无渐。涧古水呜玉，寺幽山染蓝。匆匆一宿去，未暇问三三。”《雁山僧景暹求文记本觉殿》：“归来欲效老夫潜，喜见游方旧杜暹。本觉殿成功德满，愧无笔力助壮严。”《天柱岩》：“雁山一柱插云霄，三井松罗柱亦高。蓬荜深怀杞人念，擎天端赖柱坚牢。”还有《雁荡山寿圣白岩院记》《雁荡山本觉院殿记》等。
此后，王十朋在朝廷先后任秘书省校书郎兼建王府小学教授、著作佐郎、起居舍人、侍御史、礼部侍郎等职，然后先后知饶州、夔州、湖州、泉州，很少有机会再游雁荡山了。乾道六年（1170）闰五月，王十朋泉州任满告归，在家作《题净名院二绝》，诗中云：“满目峰峦观未尽”，“我待衣冠挂神武，杖藜来此老岩阿。”期待致仕后再杖藜重游。他“在朝廷则以犯颜讷谏为忠，在州郡则以勤事爱民为职”，为老百姓做了许多好事，成为南宋初期的著名政治家。王十朋在咏雁荡山的诗中直抒了对家乡山水的热爱，雁荡山也忘不了诗人，后人在雁荡山建的七贤祠，王十朋就列名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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