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顺招·王十朋与朱熹
南宋两位神交已久的爱国志士
——王十朋与朱熹
赵顺招
朱熹(1130―1200)，字元晦，又字仲晦，号晦庵，晚称晦翁，别称紫阳，祖居徽州婺源(今江西婺源)，生于南剑州尤溪(今属福建省三明市)，定居建阳(今属福建省南平市)，累官转运副使、秘阁修撰、宝文阁待制、焕章阁待制，知漳州，谥号“文”，寻赠中大夫，特赠宝谟阁直学士，理宗宝庆三年（1227），赠太师，追封信国公，改徽国。朱熹是南宋思想家、教育家、哲学家、诗人和理学集大成者，他少年得志，比王十朋小18岁，但早9年（即绍兴十八年，1148年）中进士。王十朋与朱熹同为理学中人，同样坚持抗金，忠君爱国，政治主张相同。虽然两人曾经同年同试临安，但两位名人无缘相见。
一
王十朋和朱熹相互仰慕，通信问好。乾道三年（1167）七月，王十朋知湖州，当他得知宋倅（即宋翔，字子飞，号梅谷居士，福建建阳人，湖州通判）乃朱熹之“里闬交游”时，他致信朱熹，托宋翔转交，即朱熹所说的“辱枉手笔，以抵宋倅，盛有以称道”。王十朋年龄大于朱熹，官职高于朱熹，以一郡之长先驰信向赋闲在家的朱熹致意，显示出他对朱熹的敬重与赞赏。朱熹从宋翔那里得知王十朋对自己的称誉，故“辄敢复因宋倅相为介绍，致书下执事，以道其拳拳之诚”，遂给王十朋回信，写了1300多字的“长篇巨论”《与王龟龄》，委托宋翔带回此信向王十朋问候致意。
在回信中，朱熹首先自谦“穷居晚学，无所肖似，往者学不知方，而过不自料。”接着对王十朋前11年仕途生涯作出评论：“当是时，听于士大夫之论，听于舆人走卒之言，下至闾阎市里妇女儿童之聚，莫不曰‘天下之望，今有王公也。’”然后说，读了王十朋廷试时的《御试策》、在馆阁时的《奏疏》、在台谏迁侍郎时的《谏章》、为故大丞相张浚（字德远，号紫岩，封魏国公）所写的诔文，以及知饶州时编撰的《楚东酬唱集》等诗后，十分赞叹，“盖无一言一字不出天理人伦之大，而世俗所谓利害得丧、荣辱死生之变，无所入于其中。读之真能使人胸中浩然，鄙吝消落”，“于是慨然复有求见于左右之意，而未获也。”说自己能“不得一从宾客之后，以望大君子道德之馀光也。”
朱熹还在回信中叹曰：“明公（按对王十朋的尊称）之志，则正矣，大矣，而熹之愚，未有称明公之意也。”对王十朋的德望推崇备至。“则明公之赐庶乎其有以承之，而幸明公之教也。”表示向王十朋求教之意。“明公以一身当四海士大夫军民一面之责，其一语一默、一动一静之间，所系亦不轻矣。”“况今人物渺然如明公者，仅一二数”。朱熹对王十朋的政绩、为人、学识及思想的崇敬赞赏，是无与伦比的，把王十朋的形象淋漓尽致、活灵活现地展现在世人面前，把他的精神境界升华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温州市图书馆藏《晦庵朱文公文集》卷三七《与王龟龄》
《梅溪集》未收录王十朋托宋翔转交给朱熹的信，即这封信今已亡佚，而王十朋接到朱熹回信后是否还有信件往来，自然就无从考查了。王十朋与朱熹虽未谋面，但应该还有书信来往，惜《梅溪集》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都未载，仅朱熹门人滕珙（字德章，号蒙斋，江西婺源人）在《经济文衡·续集》卷三《修身类》按语中引录王十朋与朱熹书之残句，云：“王詹事十朋《与先生书》曰：‘过玉山，邂逅侍郎汪丈，极口称道登时三札，所论天理人事，备数千言，高见远识，当于古人中求之也。”书中所称侍郎汪丈乃汪应辰（1118-1176，字圣锡，江西信州玉山县人），为朱熹从表叔，也与王十朋关系比较密切。“过玉山”，是指王十朋于隆兴二年（1164）夏知饶州时，自家乡乐清左原赴任途经汪应辰的家乡——玉山县，两人不期而遇。“登时三札”指隆兴元年（1163年）十月，朱熹应诏入对垂拱殿，向宋孝宗面奏三札：一札论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之学，反对老、佛异端之学；二札论外攘夷狄之复仇大义，反对和议；三札论内修政事之道，反对宠信佞臣。
《经济文衡·续集》卷三《修身类》
王十朋与朱熹虽未谋面，但两人联袂在文坛上留下诸多交往事迹：如曾联手书题弋阳“碧落洞天”，为桐江书院亲书的墨宝“鼎山堂”“东南道学世家”至今犹存。
二
朱熹在不同场合对王十朋的人品、官品有盛誉。他在为前辈傅自得（1116-1183，字安道，泉州人）所写的行状中提到“太守之贤者，如宋公之才、王公十朋、周公葵皆高仰之，待以异礼，而公月不过一诣郡，每留语，谈说道谊而已。”可以看出，朱熹对王十朋任饶州、夔州、湖州、泉州太守时的政绩给予了充分地肯定，认为是贤太守，“高仰之”。
乾道三年（1167），朱熹在一封给何叔京（名何镐，福建邵武人，是朱熹的弟子与学友）的信中说：“朝政比日前不侔矣，近又去一二近习，近臣之附丽者亦斥去之，但直道终未可行。王龟龄自夔府造朝，不得留，出知湖州，又不容而去。今汪帅来，且看又如何。上以荐者颇力，又熟察其所为，其眷伫少异于前矣。多然事系安危，未知竟如何耳。熹无似之踪不足为轻重，然亦俟此决之耳。”信中透露出朱熹对当时朝政直道不行之忧虑，反映出他期望朝政得以改观的心态，也流露出对刚肠直道的王十朋“不得留”的深深惋惜。
乾道七年（1171）三月，王十朋除太子詹事，专授太子治学之道。朱熹于淳熙十五年（1188）在《戊申封事》，向孝宗上奏：“夫自王十朋、陈良翰之后，宫寮之选号为得人，而能称其职者，盖已鲜矣。”其奖誉王十朋之心态溢于言表。
温州市图书馆藏《晦庵朱文公文集》卷一一《戊申封事》
三
朱熹在对其门生讲学时，曾多次讲到王十朋，对其个人修养和治政十分称赏。对当时一些为名利所牵的士大夫，朱熹是深表失望并予以批评，他曾对学生说过，士大夫贪得患失“只是自家无志。若是有志底，自然牵引它不得。盖他气力大，如大鱼相似，看是甚网，都迸裂出去。才被这些子引动，便是元无气力底人。如张子韶、汪圣锡、王龟龄一样底人，如何牵得他。”他还曾对学生说过：“王龟龄奏议气象大”。《朱子语类》卷一三一记载：“秦老既死，中外望治。在上人不主张，却用一等人物。……但前辈亦多已死。却是后来因逆亮起，方少惊惧，用人才。籍溪胡宪轮对，乞用张魏公、刘信叔、王龟龄、查元章，又一人继之。时有文集，谓之《四贤集》”张魏公即张浚，刘信叔是刘锜，查元章即查籥。绍兴末年到乾道初年朝廷政事未好转，从朱熹对胡宪奏对之语的评述可见，朱熹亟盼政局改观，对张浚、王十朋等人抱有期望，希望王十朋能做出一番事业。《朱子语类》卷一三二记载：“王龟龄学也粗疏，只是他天资高，意思诚悫，表里如一，所至州郡上下皆风动。而今难得此等人。”“王詹事守泉。初到任，会七邑宰，劝酒，历告之以爱民之意。出一绝云：‘九重天子爱民深，令尹宜怀恻怛心。今日黄堂一杯酒，使君端为庶民斟。’七邑宰皆为之感动。其为政甚严，而能以至诚感动人心，故吏民无不畏爱。去之日，父老儿童攀辕者不计其数，公亦为之垂泪。至今泉人犹怀之如父母。”王十朋自幼精研六经，深谙儒家思想的精髓，撰写了“《春秋》《尚书》《论语》解”，朱熹从理学家的标准来评价一位并不专门研究理学的学者和政治家，不免认为王十朋在学术上显得有些“粗疏”，尚欠火侯，但仍旧承认他“天资高”、为人忠诚相、“表里如一”，在各地官民中声誉卓著，而像他这样的官员当时十分难得。
温州市图书馆藏《朱子语类》卷一三二
四
宋孝宗乾道七年（1171）七月丙子，王十朋逝于左原故居，时年60岁。淳熙五年（1178），为纪念表彰王十朋一生尽忠爱民的功绩，后人为其修墓碑，端明殿学士、饶州郡开国候汪应辰撰墓志铭，承事郎、广南西路经略安抚司张栻（1133-1180，字敬夫，号南轩，四川绵竹人）书石，朱熹题写碑盖，由于他们三人与王十朋皆是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的名臣贤士，后人称该墓碑为“四贤碑”。
王十朋去世20年后，其子闻诗在建康（今南京）做官，当时朱熹主管南京鸿庆宫。一日闻诗与朱熹道旧，两人同时回忆王十朋爱民忧国的一生，都十分感慨。谈话间，闻诗拿出王十朋的遗作《梅溪文集》32卷，请朱熹作序。后来，朱熹代刘珙(1122—1178，字共父，福建崇安人)作《王梅溪文集序》，在序中说王十朋是诸葛亮、杜甫、颜真卿、韩愈、范仲淹五君子后又一君子。“公始以诸生对策廷中，一日数万言，被遇太上皇帝（即高宗），亲擢以冠多士，遂取其言施行之。及佐诸侯、入册府，事今上皇帝（即孝宗）于初潜，又皆以忠言直节有所裨补。上亦雅敬信之，登极之初，即召以为侍御史，纳用其说。”“为数郡，布上恩，恤民隐，早夜孜孜，如饥渴嗜欲之切于己。去之日，民思之如父母。”其诗“浑厚质直，恳恻条畅，如其为人。不为浮靡之文，论事取极己意。然其规模宏阔，骨骼开张，出入变化，俊伟神速，世之尽力于文字者往往反不能及。其他片言半简，虽或出于脱口肄笔之余，亦无不以仁义忠孝为归，而皆出于肺腑之诚。”对王十朋文章赞誉有加，认为其文气势宏阔，而且是基于其人品之上。“盖其所禀于天者，纯乎阳德刚明之气，是以其心光明正大，疏畅洞达，无有隐蔽，而见于事业文章者一皆如此。海内有志之士，闻其名，诵其言，观其行而得其心，无不敛衽心服。”“呜呼!公之必为君子，盖不待孔、孟、尧、舜而知之矣。”“在朝廷则以犯颜极谏为忠，仕州县则以勤事爱民为职，内外交修，不遗余力，使君德日跻于上，民生日遂于下，国步安强，隐然真有恢复之势，则公虽云亡，而其精爽之可畏者为无所憾于九原矣。”言王十朋虽去世，但其精神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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