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会 ”召开的第一天,两名女记者在寒风中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了全国人大代表王凤英。可是她们问了一个让这位向来快人快语的长城汽车总裁无法开口的问题:“H8到底什么时候上市?”

    在整个2014年,H8都是长城汽车上下一根敏感而紧绷的神经。这款车型是长城汽车乃至中国汽车自主品牌向中高端市场突围的一次冒险,原定在2013年11月份广州车展期间上市。但谁也没想到这款被寄予厚望的车型会在2014年成为长城汽车难以跨越的噩梦。由于研发、质量等问题，H8的上市时间一拖再拖，上演了几次“狼来了”的故事。

    这在资本市场上引起惊天巨浪。作为已经在H股和A股两地上市的上市公司,长城汽车市值一度蒸发数百亿。这引起联交所的高度警惕,并向长城汽车提出了前所未有的要求:H8上市时间要在通知联交所后,才能对外发布。

    3月19日,在长城汽车总部办公楼13层办公室,王凤英在沉默一年半之后首次露面,接受本刊专访。她还是风风火火的性格,一头卷发染成红色,编成麻花辫随意搭在脑后,发根处已有白发隐现.

    3月20日,长城汽车公布年度业绩,2014年归属于上市公司的净利润为80.42亿元,同比下滑约2%。年销量73万辆,虽然并未完成89万辆的目标销量,但下滑幅度也不算惊人。

    更让王凤英松口气的是,那个她一直无法回答的问题终于公布了答。“ 经与采埃孚公司密切合作,反复分析匹配验证,哈弗H8在高速工况下传动系统存在敲击音问题得到彻底解决,已达到上市条件,将于上海车展期间正式上市。”长城汽车在公告中称。

    这预示着一切开始重新步入正轨。“我们内心充满焦虑。”王凤英坦承。

    在之前决定H8是否延期上市时,长城汽车内部曾有两种看法,一种说上,一种说不上。王凤英看法是可以上。她的压力最大是来自于市场、经销商和媒体舆论。但魏建军坚决不同意。

    作为长城汽车董事长,魏建军是执拗的理想主义者,一旦作出决定,就会像一颗发射出的炮弹,不会回头,也不会拐弯,直到击中目标。在他看来 ,推出一款价位在20万元的高质量S U V,已经成为长城汽车的一种自我证明,这跟挣多少钱、增加多少销量没关系。后者更像是H6所承担的使命。作为长城汽车的主力车型,H6早已登上中国S U V市场单车型销售冠军的宝座。

    推迟上市的代价是沉重的。按照规划,H8是长城汽车徐水工厂的第一款投产车型,因H8延迟上市,准备就绪的工人又不可能解散,损失数亿元。“长城这个企业和其它企业不同,我们比较较真,只要想到了一定要做得到,你做不到就得说出为什么,不达目标绝不罢休。”王凤英说。

    但这并不意味着长城汽车不会适可而止。2014年10月份,沉默已久的王凤英出现在第二届定位中国峰会上 ,并做了主题为“聚焦的力量”的演讲,还原了这家争议已久的汽车公司沉浮背后的纠结和坚持。在此之前,长城汽车的轿车业务已经被逐渐边缘化,公司80%的资源已经被倾斜到了SUV业务。这意味着当所有汽车公司都在极力扩张产品线的时候,长城汽车却挥刀生生砍掉了一条腿,义无反顾地把鸡蛋放到了一个篮子里。

    王凤英曾经是长城轿车业务坚定推动者,但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时,她也备受煎熬。产品就相当于手里抓着的牌,牌多了押中的机会就多。比如德国大众, 全球有数百款产品,“这个不行那个行, 东边不亮西边亮”。但眼下的长城汽车无论在资源还是竞争力来说,都无法跟大众相提并论。她在一次演讲中提到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提出的一条重要准则:“如果不能获取绝对优势时,唯一的办法就是,以集中的力量取得相对优势。”

    王凤英坦承,从两条腿走路到砍掉一条腿,长城汽车的风险成倍增加,也 让长城对SUV市场的担忧比其它任何厂家都强烈。“啥事都不能有,谨小慎微,压力特别大。”她说。

    她的压力不仅仅来自于长城汽车在战略上的冒险。

    2014年7月份,长城汽车的SUV车型H2没有举办任何仪式,低调宣布上市。这是长城汽车“去营销化”的一次试水。长城汽车再次走上了跟汽车行业的传统思维分道扬镳的一条路。这也是对营销出身的王凤英自我认知的一次颠覆。

    负面的影响当然存在,比如潜在客户减少,或者知名度降低。但王凤英强调的是“虽然没有捞起更多的鱼,但是要把盛到盘子里的鱼做好”。如果有客户投诉某个经销商不诚信,没有被真心对待,整改的动作就会马上到位。作为长城汽车的经销商,要达到合格线并不容易,因为考核的标准不是客户不抱怨不投诉,而是要让客户感动。在王凤英看来,如果客户既不满意也不抱怨,相当于经销商的工作白做,对长城汽车来说,服务没有成果,只能说卖了车而已。

    她对现状并不满意。她发现长城汽车4S店里的服务人员即使是微笑状,也不能感动她。原因很简单,“是不是发自内心的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客户也能看得出来”。为此,她不止一次去海底捞,研究为什么海底捞服务员的微笑和别人不一样。“我们需要看看人家深层次的东西,这个服务质量为什么能够长效保持。”她说,“你要把海底捞做的那些事看成是营销,那完蛋了。你要看到人家那颗心,我们就要这颗心。”

    在王凤英看来,这就是长城的文化——对每件事情都较真儿,甚至上纲上线。魏建军有一个不乏武断的结论:“一切问题的根源就是腐败。”而在王凤英办公室所在的13层,空气中弥漫的浓烈秩序感虽然摸不着,但却看得见:男性员工的着装整齐划一,深色西服,浅色衬衣,并且必须系领带。办公桌上的东西如何摆放,也都有细致规定。

    这种极端的规则感是民企身份的长城汽车能在强手云集、跨国巨头驰骋的汽车市场站稳脚跟并成就卓然的根基,但也塑造了长城汽车不合群的行业形象。在某种程度上,孤独已经成为长城汽车身上无法抹去的文化烙印。

    这种烙印也已经融入王凤英的灵魂。

    她还远没有到退休年龄,养生对她来说也太奢侈了。她对自我的重视微乎其微,如果让她按照重要程度排列,她会把自己排在最后。她的幸福指数已经完全跟公司发展挂钩了。“如果企业的经营能够在预计的轨道上运行,没有类似于H8这样的意外,就有幸福指数了。”她说。

    我们的采访话题之一是关于她的朋友圈。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最好回答,也最不好回答。“我这一辈子真没个朋友。”她有些失落。

    在长城汽车,除工作之外的私人交往不那么被认可。这甚至会被魏建军视为“好虚荣”,没把精力放在公司,甚至有“有求于谁”的嫌疑。魏建军要求既然在长城做高管,就要投入全部精力。

    除了工作之外,她跟从小到大的同学都没有联系,更没有所谓的闺蜜。她不爱玩微信,很多人加她好友的请求她也不会通过。她只是默默地在微信上寻找自己的乐趣。在我们采访快结束的时候,她兴致勃勃地推荐了一个名为卡妞微秀的微信账号。她喜欢的内容包括心灵鸡汤、哲理名言,以及音乐和诗。

    这是她难得感性的时刻。长期激烈的市场竞争、高强度的管理工作和一个追求极致和完美的老板 ,早已把她锤炼成一个性格刚毅、注重执行和效率的铁娘子,要唤醒她内心激动和敏感的情绪不是那么容易。但她仍能记起在微信上看过一篇文章,名为《致2015年的你》,包括失意的、无奈的、奋斗的、等待爱情的或者孤独的。

    2015年的她会属于哪一类?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还要继续奋斗,可很快又犹豫了,“我觉得也很孤独吧,没啥朋友。偶尔孤独,但是大多数时间还需要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