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30日07:42 来源：四川在线-华西都市报许葆云 著 陕西人民出版社连载15
　　为忠直王华割亲情，喊冤枉戴铣寻死路守仁受廷杖那天老父亲王华也在朝班之中，亲眼看着儿子挨了五十廷杖，血淋淋地被锦衣卫拖走，王华咬紧牙关，一滴泪也没掉，一句话也没说。好容易退了朝回到家，王华一头倒在床上，动弹不得了。

　　到了第三天，提督东厂太监丘聚来了。说了几句客套话，丘聚觉得绕弯子没趣：“咱家就实话实说了吧，这次是司礼监掌印刘公公让我来的。刘公公一向特别仰慕先生的才学人品，想和先生交个朋友。现在已经在府里摆下宴席，让我来请先生赏光过府一叙。”

　　丘聚说的话，竟然一多半都是真的。当时王华担任着东宫辅导，负责给太子讲学。刘瑾每每在旁听到王华给太子讲解学问，对王华这位满腹经纶的状元公又是羡慕又是崇拜。但他知道自己只是个低三下四的阉奴，想和王华这位状元公结交，论身份，人品，地位，哪方面都不够格。

　　可现在刘瑾飞黄腾达，成了大明朝最炙手可热的权臣，和王华打交道，他觉得自己配得上了。

　　对刘瑾来说，除了和王华套交情之外，眼下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办，那就是给内阁里凑齐三位阁老。

　　以前内阁三位阁老中，刘健、谢迁已经致仕还乡，剩下一位李东阳是前朝旧臣，和他刘瑾不是一条心。刚被刘瑾提拔上来的吏部尚书焦芳粗鄙无文，一辈子就两个拿手本事，一是骂街；二是贪财，在朝臣中名声很臭。加上他这次为了升官发财，给刘瑾等人通风报信，出卖了满朝的同僚，更是被天下人不齿，这样的人实在难以服众。连刘瑾都已下了决心，等朝中大局一定，就把焦芳撤换下来。

　　眼下在满朝文臣中算一算，刘瑾觉得，王华倒是最适合入阁的人选。论官职，他眼下当着礼部左侍郎。论人品，才华，名望，也都够得上格儿。最要紧的是现在王华的儿子被关在诏狱里，性命朝不保夕，他难道不要儿子的命吗？有这一条人命捏在手里，刘瑾正好以此为要挟，逼王华就范。

　　可惜王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沉默半晌，缓缓说道：“小儿妄议朝政，实在是有罪，如今下在诏狱，也是罪有应得，朝廷就该重重责罚他！刘公公的一番好意本官心领了，只是这破坏法度的事我不敢为；袒护小犬，更加不敢。”

　　见这老头子真是铁了心，丘聚想了想，自己来这一趟空手而回，在刘瑾面前也不好交待，就回过头来冲王华笑道：“老先生可否写一个手札让我带回去赴命？”

　　“待我想想再写吧。”其实王华知道这帮阉党让他写信是什么意思。眼下自己哪怕有一个字落在刘瑾他们手里，就如同上了贼船一般。这样的圈套王华是不会钻的。眼看王华软硬不吃，丘聚把脸一沉，扭头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儿媳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在他面前直挺挺地跪下了。

　　“求父亲救相公一命。”“天地间最重的就是一个"仁"字。守仁这次死在诏狱，也就成仁了。可我要是向那些奸贼低头，反而毁了他的名节。生死事小，失节事大，身死名存，才是正道，这些道理你也该懂。”

　　诸宜畹根本不管这些大道理，她心里只有“王守仁”三个字！完了，没人可以救丈夫的命了，完了……

　　已经不知道在黑牢里熬了多少日子，守仁只觉得自己坐牢的这段时间，比以前整整三十五年的人生还要漫长得多。

　　他想活着，好端端地这么活下去。而且在牢里待的时间越久，他越是不想死，越是想活！既然满心里想着要活下去，那守仁就必须强逼着自己不去想牢狱，不去想廷杖，不想自己所受的屈辱，甚至不再想朝廷，不再想忠诚，连能否被释放都不再去想了。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地想着表面严厉内心温柔的老父亲，想着聪明灵秀又那么爱他的夫人，有时候想起余姚的龙泉山，姚江，想起和小伙伴们结的那个诗社，或者想起绍兴的会稽山，想起他盖在“阳明洞天”边上的那间小屋，那个草亭子。

　　而这些天来，戴铣的情况越来越不对了。

　　怀揣一颗赤诚之心的戴铣被关进诏狱已经好久了，却没有一个人来提审他，更没一个人来探望他。戴铣不怕死，他甚至渴求一死，因为死可以全他的名节，了他的忠心。可现在，偏偏就没人理他……

　　忽然，戴铣扯着嗓子嘶叫起来：“天理何在！道义何存！苍天无眼呐！老天爷你睁眼看看呐！皇上，你睁开眼看看！到底我是忠臣，还是刘瑾是忠臣！为什么天不睁眼呐！皇上啊皇上……”

　　这声凄厉的哀嚎，在黑暗中听来，分外吓人。

　　随着戴铣这一声呼嚎，整个牢房里渐渐骚动起来，在看不见的黑暗里，到处有人呻吟着，哀叫着：“皇上，皇上……”

　　原来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中竟囚禁着这么多人！每一个人都满肚子冤屈，在烂泥里挣扎着，伸出双手向他们的主子乞怜，对着根本看不见的苍天哭着求告。

　　大牢的铁门嘭地一声打开，成群的锦衣卫提着棍棒皮鞭冲了进来！紧接着一扇扇牢门被打开，顿时，黑暗中到处是抽打皮肉的钝响和一声声的惨叫。

　　很快，没有人再叫“皇上”了，黑暗里只剩下了哭叫，求饶。

　　整座牢狱里只有戴铣一个人还在扯着嗓子嚎叫：“是我忠，还是刘瑾忠！是我忠，还是刘瑾忠……”

　　几个锦衣卫开了牢门冲进来，挥舞棍棒冲着戴铣劈头盖脸地乱打！

　　黑暗中传来一声吓人的闷响，好像一只旧瓦罐从灶台上掉下来，摔得粉碎。与此同时，戴铣的哀嚎戛然而止。

　　没人喊冤了，也没人再叫皇上了，整间黑牢终于没有声息了。

　　守仁泪眼模糊，透过铁栏往隔壁的牢笼看去，只见血流满地，尸骸横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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