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王广翁·站在海丝之路起点的闽东人
【南宋】王广翁·站在海丝之路起点的闽东人
霞浦赤岸乡宦录（非进士出身）03
前 言
2021年7月25日，在福州举行的世界遗产大会将“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泉州申遗的22处代表性古迹遗址中，又以九日山十三方宋元祈风摩崖石刻为首。
九日山祈风石刻与霞浦赤岸王氏大有关联，现存摩崖石刻中有三处留有南宋参知政事（副宰相）王伯大侄儿王广翁之名，殊为难得。泉州申遗成功时笔者曾应景撰文，兼考证王广翁生平，现稍作整理以存作资料。
【本期人物】王广翁
王广翁，字居安，号梅窓，出生于福州长溪县劝儒乡擢秀里（今霞浦县赤岸村），祖父王万全（南宋淳熙年间进士，卒于青田令任上），父王弥大（任提管，王万全第三子，生平见王弥大《青溪弄兵录》），堂兄闽国公王积翁（王万全第四子王方大所生，王伯大嗣子）。淳佑四年（1244年），王广翁荫叔父王伯大（时任刑部尚书，王万全第五子）入仕，宝祐五年（1257年）前后任南安县令，官终衢州通判。
【世界遗产·宋元祈风摩崖石刻】
泉州是中国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起点，在南宋晚期已是中国第一大对外贸易港口，海外交通相当发达。
九日山所在处是泉州湾进入晋江后江面的最窄位置，故而码头便设置在九日山前。当时来泉的海外贸易商船（即“蕃舶”）多为依赖风力航行的帆船，每年春夏乘东南风而来，秋间则顺西北风而去。每次外贸大船出海或归航，百姓便聚集在昭惠庙向通远王祈求平安顺利，形成泉州民间古老的祈风传统。
随着宋代泉州海外贸易的繁荣，这一民间的祈风传统升格乃至成为国家官方的祭典。南宋朝廷一年两度固定时间在九日山上的延福寺、昭惠庙举办祈风仪式，敬祭海神，向通远王祈求赐风，祝愿商船在“冬谴舶、夏回舶”航程中一路顺风。每次祈风活动都勒石纪念，因此这些记录相关活动的石刻被称为“祈风石刻”。摩崖石刻全国并不少见，但记录“海丝之路”祈风仪式的却是罕见。九日山不经意间为宋代东方第一大港泉州留存了一本海外交通记忆相册。
祈风仪典非常隆重，由泉州郡守、南外宗正、提举市舶（海关）率领众僚属参加，设祭坛，陈列羊、猪、酒等祭品，然后上香，奏迎神曲，并宣读《祈风文》。两知泉州的真德秀《祈风文》云：
惟泉为州，所恃以足公私之用者，蕃舶也。舶之至时与不时者，风也。而能使风之从律而不愆者，神也。是以国有典祀，俾守土之臣，一岁而再祷焉。呜呼！郡计之殚，至此极矣，民力之耗，亦既甚矣！引领南望，日需其至，以宽倒垂之急者，唯此而矣！神其大彰厥灵，俾波涛晏清，舳舻安行，顺风扬帆，一日千里，毕至而无梗焉。是则吏与民之大愿也！谨顿首以请。
王十朋乾道四年（1168）知泉州，参加祈风典礼作《提举延福祈风道中有作次韵》：
雨初欲乞下俄沛，风不待祈来已薰。瑞气遥看腾紫帽，丰年行见割黄云。大商航海蹈万死，远物输官被八垠。赖有舶台贤使者，端能薄敛体吾君。
后人推演祭祀场景是这样的：主祭立于高达五米的三层祭坛最上层，郡守、当地县令等重要官员分为四方阵在中间一层，其余道士在第三层，普通百姓在祭坛外围烧香祭拜。典礼完成后，参与者饮宴于延福寺，并乘兴登游九日山，然后将祈风仪式的经过镌刻于山中的巨石崖壁间。
就这样，无数岁月中，九日山留下诸多独具特色、弥足珍贵的祈风石刻文字，成为我国著名海外交通史迹。
【宋元祈风摩崖石刻·王广翁】
王广翁身为南安县令，是九日山最直接管理者，祈风仪式上自然少不了他的身影。九日山现存跟王广翁有关摩崖石刻共三方，算上岁月消磨掉的石刻，实际可能不止。遥想王广翁多次参与祈风盛典，与九日山共同见证了海丝之路的高光时刻，多么难得！闲话少讲，让我们先观摩一下三处摩崖石刻，走起！
（一）冬谴舶·南宋宝祐五年（1257年）谢埴等祈风石刻
【位置】九日山西峰石刻群中南面上层，东向。
【规格】正书，字径10厘米，共9行，每行14字。
【石刻原文】
宝祐丁巳仲冬下澣①，郡守天台谢埴允道因祈风昭惠庙，邀宗正②天水赵师淯东之及总管寿阳纪智和子常、别驾姑苏赵梦龙骧父、莆阳方澄孙蒙仲、晋江宰三山彭樵道夫、南安宰三山王广翁居安、权舶干三山卢文郁从周、监舶豫章李宏模希膺，涉西峰，探石穴，寻佛岩之遗迹，访君谟之旧游，觞咏梅竹泉石间，竟日而归。
【注释】
①仲冬，指的是冬季第二个月，即子月，包含大雪、冬至两个节气。对应农历十一月，此时商船结队远航。下澣，即下旬，见明杨慎《丹铅总录·时序》:“俗以上澣、中澣、下澣为上旬、中旬、下旬,盖本唐制十日一休沐。”
②宗正：南外宗正司长官，专门掌外居皇族事务，官邸设在泉州。福州为西外宗正司所在，王广翁堂弟王维（王万全次子王继大之子）曾任西外宗正司教授，负责为迁居福州的赵宋皇家子弟传授学业。
【译文】
宝祐五年（1257年）农历十一月下旬的一天，泉州郡守谢埴（字允道，浙江天台人，谢太后侄儿）在昭惠庙举办隆重的祈风仪式（祈祷商船启航一帆风顺），邀请了宗正赵师淯（字东之，陕西天水人，任南外宗正司宗正）及总管纪智和（字子常，山西寿阳人，任泉州兵马总管）、别驾赵梦龙（字骧父、江苏苏州人，任泉州通判）、别驾方澄孙（字蒙仲，福建莆田人，任泉州通判）、晋江县令彭樵（字道夫，福建福州人）、南安县令王广翁（字居安，福州长溪县人）、权舶干卢文郁（字从周，福建福州人，主持市舶司日常杂务）、监舶李宏模（字希膺，江西南昌人，主管抽买舶货，收支钱物），九人一同登涉西峰，探秘石穴，寻石佛岩遗迹，访蔡襄（字君谟）游踪，饮酒赋诗于梅竹泉石间，游玩整一日而归。
（二）夏回舶·南宋宝祐六年（1258年）四月方澄孙等祈风石刻
【位置】九日山西峰石刻群最北端，东向
【规格】正书，15厘米，8行，第二行2字，其余每行12字。
【石刻原文】
宝祐戊午四月辛卯，莆阳方澄孙被旨摄郡兼舶，越十有八日戊申祈风延福，寿阳纪智和，开封赵梦龙，三山彭樵、王广翁，赵时僠，豫章李宏模同会，遵故事也。时农望方切，并以雨祷，瓣芗纔（才）兴，霡（mài）霂（mù）随至。乃书于石以纪之云。
【译文】
宝祐戊午六年（1258年）四月辛卯日，莆田方澄孙（字蒙仲，福建莆田人，原任通判），奉旨代理泉州郡守兼市舶司提举，十八天（戊申日）后到延福寺祈风（祈祷远航的商船顺利归航）。寿阳纪智和（字子常，山西寿阳人），开封赵梦龙（字骧父、江苏苏州人），福州彭樵（字道夫，福建福州人）、王广翁（字居安，福州长溪县人）、赵时僠（权吏部尚书赵性夫之子，福建福州人），豫章李宏模（字希膺，江西南昌人）等人一同参加祈风仪式。例行公事而已。因农夫渴望天降甘霖，祈风仪式上兼以祷雨。仿佛神灵显应，祭祀的果品香花才摆上去，蒙蒙细雨就随之而落。特撰文勒石以记录此事。
（三）第三处：南宋宝祐六年（1258年）三月甲戌
【石刻原文】
宝佑六年三月甲戌，徐明叔仲晦、洪天锡君畴、王广翁居安、方澄孙蒙仲、梁椿选寿卿同游登怀古亭，酌菩萨泉瀹（yuè）茶，观石像，访姜秦旧迹，小饮聚秀，摩挲端明翰墨，探韵赋诗抵莫。乃远期而不至吕中时可。
【译文】
宝佑六年（1258年）三月甲戌日，王广翁（字居安，福州长溪县人，南安县令）、方澄孙（字蒙仲，福建莆田人，通判权知泉州兼市舶司提举）、删（字，晋江人，淳祐七年进士）、徐明叔（字仲晦，晋江人，官至兵部侍郎）、洪天锡（字君畴，晋江人，官至刑部尚书）、梁椿选（字寿卿，晋江人）六人同游九日山。他们先是登怀古亭品茶（山上菩萨泉水所煮），接着观石佛岩造像，寻访唐代隐士（诗人秦系、宰相姜公辅）遗迹高士峰、姜相台，最后在聚秀阁饮酒，探讨书法技艺，吟诗唱和直到傍晚。有一个朋友因为人在远方事先约好了却没来为吕中（字时可）。
第三处石刻在《闽中理学渊源考》卷三十三中“文毅洪阳岩先生天锡学派”条目（指洪天锡，字君畴，官至刑部尚书）提到：
考泉南九日山石刻旧题，宝佑六年，公（洪天锡）尝从徐公明叔、梁公椿选、吕公中、方公澄孙、王公广翁同游纪盛。故梁吕方俱列之交友焉，王广翁未详待考。
作者李清馥后文又说：
丁丑（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六月，本闽书纪此传之后，因挟儿辈及黄甥等赴郡应试。念一日舟行九日山，是日于延福寺午餐，扶杖登山麓，摩挲石刻，大概宋元间碑迹最盛，未得遍观。因读宋宝佑六年三月，徐仲晦诸公与公（洪天锡）同游九日山之胜，乃知公与诸贤同时往复，自是一时之选，因与甥辈儿辈，考同记忆石刻，取笔录归，今并附载备考。
李清馥记载的石刻原文与今日所见略有差异，内容如下：
宝佑六年三月甲戌，徐明叔仲晦、洪天锡君畴、方澄孙蒙仲、王广翁居安、梁椿选寿卿，同登怀古寺，酌菩萨泉瀹茶，观石像，访姜秦旧迹，小饮聚秀，摩挲明翰墨，探韵赋诗抵暮，期而不至吕中时可。
对比推知，今文中的“莫”字应为“暮”，可能是年代久远，下边的“日”字风化掉了。另有“怀古亭”与“怀古寺”之差异。
【王广翁的籍贯考证】
王广翁是长溪（霞浦）人，为何祈风石刻中却称王广翁为“三山（福州）人”？原来，福州旧称“三山”，王广翁家乡长溪县当时属福州府管辖，故有此说。这也不是孤例，在赤岸王伯大家族中，王都中寓居苏州，不忘祖籍，文章中仍自称“三山王都中”，王都中之孙王禋在《谷口春耕图（王蒙）》题跋中也自称“三山王禋”。“三山王大昌”是王万修之子、王广翁堂叔，霞浦赤岸王氏族人。（《韩世忠外孙+孙女婿！湖州佥判王大昌》）
《闽中理学渊源考》说王广翁“未详待考”，自是没有下文了。其实王广翁的爵里清晰。上文宝祐五年（1257年）祈风石刻中，明确点出王广翁字居安，职务为“南安宰”。据霞浦赤岸王氏谱牒资料记载，王广翁，号梅窓，祖父王万全，父王弥大，叔父为南宋名臣参知政事（正二品）王伯大。淳佑四年（1244年），王广翁以叔父王伯大荫奏补为南安宰，终衢州通判。名字与职务，祈风石刻与谱牒资料记载一致，因此可断定为同一人。祈风石刻内文进一步完善了王广翁信息——表字为“居安”。
九日山其他祈风石刻中提到的南安县令，王广翁前有淳佑三年(1243年) 薛季良，后有咸淳二年(1266年)陈梦发，与族谱记载的王广翁任职时间不冲突。若以谱牒资料记载时间算起，王广翁在南安任县令长达十几年。宝祐五年（1257年）王广翁登临九日山参加祈风盛典时，王伯大已经去世了。不过，按照宋代升迁制度，荫补入职任从九品，升至县令（正七品）一般要费十多年时间，所以淳佑四年（1244年），王广翁应该只是任小官吏，在宝祐五年（1257年）前后出任南安县令职可能性更大，任期三年左右，任期结束后，王广翁升衢州通判。家谱记载可能有跳跃。
九日山下的丰城镇，历史上是南安县治所在。遥想王广翁当年公事之余，走出官邸，信步登九日山揽胜吟诗，那是一种怎样的心境呢？无意间成为世界遗产“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的一个符号，更是没想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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