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兰亭序的真伪辩论竟惊动毛泽东与康生

核心提示:在这次论辩中,分管意识形态工作的中央书记处书记康生起了很大作用。他还向郭通报说:“今天在接见部队干部时,主席问我:‘郭老的《兰亭序》官司怎么样了?能不能打赢?’看来主席对此问题颇有兴趣。我回答说:‘可以打赢。’当然这些头脑顽固的人要改变他们的宗教迷信是难的。”
《人民政协报》作者:于继增,原题:《一场非同寻常的学术论辩》
“王谢”是指王兴之(王羲之堂弟)和谢鲲(谢安伯父)。“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说的就是东晋时期住在南京乌衣巷的这两姓望族。1964年至1965年间在南京出土了《谢鲲墓志》和《王兴之夫妇墓志》,碑文都是用隶书写成,这与同代的王羲之写的《兰亭序》笔迹大有不同。郭沫若据此认为“天下的晋书都必然是隶书”,而行书《兰亭序》“既不是王羲之的原文,更不是王羲之笔迹”。他进一步推论,《兰亭序》的文章和墨迹均是王氏第七代孙——智永“所写的稿本”。
史籍记载,智永是王氏后裔,隋代出家禅师,他潜心研究先祖“二王”书法三十多年,深得其笔意,亦成书家。智永无嗣,将王氏传家宝《兰亭序》传给了弟子辨才和尚。唐太宗设法从辨才手中得到了《兰亭序》真迹,并将其殉葬于自己的坟墓昭陵。从此《兰亭序》真本就变得杳如黄鹤,扑朔迷离。
南宋诗人姜夔首先对世传《兰亭序》是否真本发出质疑:“梁武收右军帖二百七十余轴……何为不及《兰亭》?”清代学者李文田、包世臣、赵之谦也认为,“唐以后《兰亭》,非梁以前《兰亭》也”。郭沫若赞同李文田等人的说法,认为所谓真本葬入昭陵等故事“完全是虚构的小说”;但他承认这些记载有“部分真实”,即《兰亭序》的关键人物智永,智永才是《兰亭序》的作者和书者,而“现存王羲之的其他草书,是否都是王羲之的真迹,还值得作进一步的研究”。——这个结论可谓石破天惊!
对郭沫若的观点最早做出反应的,是1965年7月初香港《大公报》发表的东方雨文章《〈兰亭〉趣味》。接着内地学者、著名书法家高二适写了一篇《〈兰亭序〉的真伪驳议》,称郭沫若先生的文章“不啻在帖学上作了一个大翻身”,真乃“惊心动魄之论”。高文引证大量文献和法帖资料,驳斥和推翻了从姜夔、李文田到郭沫若的“未见说”和“依托说”。他认为,兰亭笔意与王谢墓石书体迥异,正表现了魏晋时多种书体并存的历史事实,在两晋已变隶入正行字体变革时代,不可要求羲之作兰亭重新字字做隶书,但《兰亭序》部分字迹仍未脱离隶书之笔意,“郭先生拟《神龙》于智永,不识另有何种秘义?”高二适针锋相对地提出:“《兰亭序》为王羲之所作是不可更易的铁案”。
高二适将这篇指名道姓的“驳议”文章寄给《光明日报》,结果“以退稿处之”。于是高二适再次求助于忘年交章士钊。此前这篇文稿曾经章指点过。高二适原名锡璜,江苏东台人,1931年北平研究院国学研究生毕业,曾任国民政府立法院秘书,其书法被称赞为“天下一高”。高二适二三十年代曾热心为章士钊主办的《甲寅》投稿,他们成为至交。后来经章士钊举荐,高二适被聘为江苏省文史馆馆员。7月14日高二适将文稿又寄给章士钊,希望通过老友得到毛泽东的出面支持:“鄙稿倘邀我主席毛公评鉴,得以公表,亦当今至要之图也(个人报国之忱在此)。”此前他在与章的通信中也表示过自己的想法:“夫已民为当今国士天下士而厚诬古人,蔑视来者至于此极,适真创巨痛深之思。兹此只能为公道之。此事如付公表,适恃不会遭到敌阵,可为书林中人伸一口气……”章士钊很理解他这个“小友”此刻的心情,于是将高二适的文章手稿转呈毛泽东,并写了一封信:
润公主席座右:
兹有读者江南高生二适,巍然一硕书也(按硕书字出《柳集》)。专攻章草,颇有发明,自作草亦见功力,兴酣时并窥得我公笔意,想公将自浏览而喜。此钊三十年前论文小友,入此岁来已白发盈颠、年逾甲子矣。然犹笃志不渝,可望大就。乃者郭沫若同志主帖学革命,该生翼翼著文驳之。钊两度细核,觉论据都有来历,非同随言涂抹。郭公扛此大旗,想乐得天下劲敌而周旋之。(此论学也,百花齐放,知者皆应有言,郭公雅怀,定会体会国家政策。)文中亦涉及康生同志,惺惺相惜,此于章草内为同道。该生来书,欲得我公评鉴,得以公表,自承报国之具在此,其望虽奢,求却非妄。鄙意此人民政权文治昌明之效,钊乃敢冒严威,遽行推荐。我公弘奖为怀,惟酌量赐予处理,感逾身受。此籍叩
政绥
章士钊谨状
七月十六日
该生致钊书附呈,不须赐还。
图:毛泽东给郭沫若的信(来源:人民政协报)
毛泽东一生喜欢《兰亭序》,并时常背诵和临摹。他曾对保健医生韩桂馨说:“《兰亭序》是王氏的传家宝,唐太宗十分喜爱,除令人临摹外,真品已被唐太宗带到昭陵的地下去看喽!”——看来毛泽东也觉得世传《兰亭序》并非王羲之真迹,但他喜欢这个绝世珍品与它是不是“真品”似乎无关。两天后他给章士钊回复一信:
行严先生:
……又高先生评郭文已读过,他的论点是地下不可能发掘出真、行、草墓石。草书不会书碑,可以断言。至于真、行是否曾经书碑,尚待地下发掘证实。但争论是应该有的,我当劝说郭老、康生、伯达诸同志赞成高二适一文公诸于世。柳文上部,盼即寄来。
敬颂康吉!
毛泽东
一九六五年七月十八日
毛泽东希望展开争论,但这场“笔墨官司”毕竟有些特殊,就同时给郭沫若写了封信:
郭老:
章行严先生一信,高二适先生一文均寄上,请研究酌处。我复章行严先生信亦先寄你一阅。笔墨官司,有比无好,未知尊意若何?
敬颂安吉!并问立群同志好。
章信、高文留你处。我复章信,请阅后退回。
毛泽东
一九六五年七月十八日
郭沫若收到毛泽东的信后,当天就约见《光明日报》总编辑,建议在报纸上组织讨论。当时临时代管文化工作的陈伯达,看到毛泽东给郭的信后立即做出安排。这样,高二适的《〈兰亭序〉的真伪驳议》于1965年7月23日在《光明日报》的“兰亭论辩”栏目见报,几千字的影印手稿也在第7期《文物》杂志上发表了。
这篇唱“对台戏”的文章推出后,立即引起国内学术界和书法爱好者的极大兴趣。短短半年时间,在《光明日报》、《文物》杂志等全国报刊上发表了争鸣文章有几十篇之多。除郭沫若的《〈驳议〉的商讨》和《〈兰亭序〉与老庄思想》等文外,还有大量支持郭文观点的如张德钧、启功、龙潜、赵万里、于硕(于立群)、史树青等的文章;支持高二适观点的,有唐风、严北溟、商承祚等人发表在《文汇报》、《学术月刊》上的文章。古文字学家商承祚在抗战时期的重庆就和郭沫若相熟,他们经常探讨书法和考古,郭当时对《兰亭序》的看法和他后来写的文章大不相同,商承祚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改变自己的观点?”
郭沫若虽然说过“欢迎大家讨论”,但对高二适首先“发难”很有些看法,他曾对《光明日报》记者说;“我只是否定《兰亭序》是王羲之写的,并不想什么书法革命,也不否定王羲之的地位,想不到文章一出,四面八方都骚动……高文也的确太不成话了。我从来不写什么指正之类的客套文字,为了高二适,我只好‘变节’了。”他除了亲自撰文反驳外,还通过文艺理论家阿英(钱杏村)告诉启功:“郭老叫你写一篇文章,响应郭老的观点。”启功便写了《〈兰亭〉的迷信应该破除》,交给郭沫若审阅,郭立即送《光明日报》发表。还有的人不了解底细或碍于情面保持了沉默。陈叔通曾鼓励沈尹默参加论辩,沈回信说:“郭文自相矛盾之处颇多……郭公对此忽尔兴发,写此弘文,实不可解也。”
在这次论辩中,分管意识形态工作的中央书记处书记康生起了很大作用。他曾将当时的江苏省委秘书长寄给他的“王谢”墓志出土拓片送给郭沫若,让他写文章;高二适的“驳议”发表后,又亲自整理出五条史料,提供给郭沫若作为反驳立论的重要依据。因此郭在反驳文章中提到“康生同志就文献作了仔细的探索”,“这见解非常犀利”,并将自己的文章初稿送给康生审阅,康生8月17日回信说:“大作《〈驳议〉的商讨》,已读过多遍,写得很好,文章的风格很高,论据充足,很有说服力。这种文章初看似乎是'心平气和',而实际上是反驳对方最有力的。”他还向郭通报说:“今天在接见部队干部时,主席问我:'郭老的《兰亭序》官司怎么样了?能不能打赢?'看来主席对此问题颇有兴趣。我回答说:'可以打赢。'当然这些头脑顽固的人要改变他们的宗教迷信是难的。然后我又将您的两篇文章的大意简要地告诉他,又将找到的孙衍星(清代经学家--笔者注)的材料也告诉了他。他说如果确实,倒是有用的。最后我说等郭老文章改好,可以送给主席看看。看样子他是愿意看的。”郭得知这些情况后,当天就把《〈驳议〉的商讨》和《〈兰亭序〉与老庄思想》两篇文章的清样送给毛泽东,毛8月20日看完后回信说:“8月17日信及大作两篇清样均已收读。文章极好。特别是找出赵之谦骂皇帝的一段有力。看来,过分崇拜帝王将相者在现在还不乏其人……”康生不仅沟通上层信息,还指示下属组织反驳高二适的文章。北京写的几篇他都不满意,特别是对北图研究员赵万里的文章有意见,说他“只写了巴掌大的文章”。于是又派人到上海,请徐森玉写文章,徐当时是国务院古籍整理三人领导小组成员、上海博物馆馆长、古文物鉴定权威。徐森玉等人认为支持郭老容易,驳倒高二适难,为了“交差”,写了一篇“绕圈子”的文章《〈兰亭序〉真伪的我见》,既支持郭老又避开和高二适的辩论。康生仅在《光明日报》上组织发表的文章就有10篇之多。
高二适对这些“运作”无从知晓,只是认为“郭先生的友人,震慑于'填补'二字之说,接着便认'兰亭是由于依托'。”这些文章“文过饰非,不肯明辨是非”。但他看重上海徐森玉的文章,后来他在一封信中说:“忆前驳徐森玉兰亭文,全用《世说》注为佐证,惜爨下翁(章士钊)未能及时送出;而中枢'文革'之运动起,今更恐难于提出矣。”
随着这年底姚文元《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发表,持续半年的兰亭论辩才告一段落。可是六年后,郭沫若又在1972年第2期《文物》上发表了《新疆新出土的晋人写本〈三国志〉残卷》,认为残卷“笔捺极重,隶书气味很浓”,似乎又找到“新的证据”,称:1965年期间曾热烈辩论过的《兰亭序》真伪问题“在我看来是已经解决了”。此文以大量篇幅驳斥章士钊的“非伪说”--因为章老在刚出版的《柳文指要·柳子厚之于兰亭》里提出:“兰亭也,不遭右军,则清湍修竹芜没于空山矣。”决非“拘执新出土二石为职志,以一定万,以偶冒常”所能否定的。而此时章已92岁高龄,就请南京的高二适代写反驳文章。高撰《〈兰亭序〉真伪之再驳议》,并于1973年元旦作了一首诗《寄孤桐(章士钊)老,告予代作兰亭论文》,谈到“论文楚语兔千毫,新解推离始命骚”。这篇“再驳议”的论文,因章士钊赴香港治病并于1973年7月逝世,没能发表出来。
1973年3月文物出版社编纂《兰亭论辩》一书,收录了有关“兰亭”真伪之争的18篇文章。按立论不同,分成上下两编。上编是郭沫若及与其观点一致的文章15篇;下编则仅有章士钊、高二适和商承祚的寥寥3篇。编者在出版说明中写道:“报刊上发表了不少文章,多数文章赞成郭沫若同志的意见,支持他以辩证唯物主义的批判态度推翻历代帝王重臣的评定;但也有文章持相反的看法……应当指出,这种争论反映了唯物史观同唯心史观的斗争。”后来郑重先生在一篇文章里回忆,当年他去南京看望高二适,高拍着《兰亭论辩》这本书,有些愤愤然地说:“看来,我是唯心主义了!”“当世矢的,被人唾骂。”高二适先生于1977年3月15日在南京病逝。
“文革”中流行贴政治标签。但一个千古之谜是不能简单地用“唯物”和“唯心”来作结论的,更不能靠“少数服从多数”来解决。尽管这场论辩留下了一些遗憾,但毕竟走过不寻常的历程。在大讲“阶级斗争”的年代,大家能够较宽松地各抒己见,这已非常难得;同时树立了一种勇于坚持真理、敢于挑战权威的可贵精神,更是一段令人感动的书坛绝唱。


最新推荐

江西王家大祠堂:规模
祠堂,很多人都知道,在南方是很常见的,它主要用于祭祀祖先 [详细内容]
- · 江西王家大祠堂:规模之大在全国极为罕见,
- · 他是湖北“王姓”最长寿的开国将军,打仗不
- · 中国载人航天工程的开创者王永志院士逝世,
- · 恭祝全世界王氏宗亲网友端午节安康
- · 金门第十一届世界王氏恳亲联谊大会散记
- · 浙江百姓家谱研究会考察梅溪状元故里
- · 太子晋·王子乔与中华王氏始祖寻根
- · 余王共脉:一段坚守与回归的传奇
- · 贺泰国海南王氏宗亲会四十五周年庆典
- · 新城王氏溯源·“诸城之初家庄”确有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