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宇:海南改革开放的“探路人”
雷宇是广西橫县人，参加过抗美援朝，转业后在东北辽宁工作，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作为为秘书随省委书记任仲夷到广东，任省委办公厅副主任、省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其时正当中国改革开放大幕初启，长期处于国防边陲、孤悬海外而贫穷落后的海南，仿佛一夜间从国防边陲变为开放前沿，在改革开放大局中颇受中央的眷顾：党中央国务院先后于1981、1982年下发了关于加快海南岛开发建设的文件，继而又发文给予海南诸多“不是特区的特区政策”，海南一下子成了全国瞩目的热点。志存高远的雷宇曾两次到海南调研，他此时雄心萌动，主动向广东省委、省政府请缨到海南工作，得到了省委、省政府的支持，被委任为海南公署的主要负责人。
1982年春，雷宇踏上海南岛的第二天，区党委、区公署召开了有区各部委办局和各市县主要负责人的欢迎会，雷宇发表了激情洋溢的讲话。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目视雷宇，只见他中等身材，重枣脸型，浓眉大眼，戴黑框眼镜，身着乳白色西服，显得儒雅、大方而稳重。在这次讲话中，他讲到了中央对海南开发建设的重视和有关文件、政策，讲到了孙中山在《建国方略》中设想的海南开发，讲到了海南改革开放的区位优势、政策优势、资源优势、侨乡优势，一席话，条分缕析，逻辑缜密，娓娓道来，扣人心弦，不时激起热烈的掌声。显然，广大干部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了，思想空前统一了，纷纷摩拳擦掌，表示要趁热打铁，大干一场。
接着，雷宇沉下去搞调研、找方法、订规划。他下厂矿、进乡村、跑学校、上渔船，与广大基层干部群众砌磋攀谈，一个开发海南的宏伟思路和规划在他脑海中渐次清晰起来：坚持以开放改革促开发的方针，建成以工业为主导、工农贸旅并举（工业方面，重点是建设拥有漫长海岸线、可建设100个万吨级深水泊位码头的洋浦经济开发区）、三项产业协调发展的外向型、综合性的经济区。同时做好战略转移，从主要作为国防前哨转向同时作为开放前沿；从单纯强调为国家作出贡献转向同时着重于海南本身的开发振兴；从现港澳台和东南亚的对峙转向互相补充、协作；从封闭的半自然经济转向开放的商品经济。在开发建设过程中，形成五个经济区的战略布局，即以首府海口为中以后北部经济区，以旅游业发达的三亚市为中心的南部经济区，以侨乡文昌、琼海等县为中心的东部经济区，以资源丰富的儋州、临高等县为主的西北部经济区，以工业有一定基础的东方、昌江等县为主的西南部经济区。这样的规划和设想，为海南改革开放奠定了思想基础和实践路径，为1988年海南建省办大特区做了重要准备，一直被历届的海南省委省政府延续至今。
在中央的支持和雷宇的领导下，海南引进了24个重点建设项目，到了1984年，海南全区的固定资产投资达到7个多亿，24项重点工程除4项还在进行前期准备外，其余全部动工。基中有马村电厂、海口机场扩建、微波通讯系统、洋浦港、西部铁路、南渡江大桥等。与此同时，海南大学的筹建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对海南至关重要的引进菲律宾成套汽车制造厂的计划也提上了议程。当时政企界流行“跑部前进”，他对中央各部委办的勤跑、善跑是出了名的，先汇报再请各部委的同志到海南实地察看，争取他们对项目的支持，创下了一个星期跑26个部委的纪录。雷宇还以其个人魅力和开放的政策，吸引了许多人材和外资参与海南的建设。
雷宇对海南改革开放和建设的投入是全身心的、痴迷的，他一心为着海南的开发建设，唯独没有自己。为变革海南行政体制，设立一级政府以加快海南的开放和开发，1984年，他在全国人大会议上提出议案，将海南从广东的派出机构区公署转变为实体政府行政区，这一动议很快得到了党中央国务院的批准。在海南行政区（副省级）挂牌仪式举行的那天晚上，我将拟好的新闻稿送到他下榻的宿舍审看，他的住宅，就在区党委住宅区的普通单间宿舍里，房间面积只有十几平方米，中间隔出一个几平方的客厅。雷宇热情地将我请进客厅，我拿出新闻稿请他审阅，他粗略地看了看，就喊住在隔壁的行政区秘书长陈英豪：“老陈，你过来审一审这个新闻稿。”陈英豪闻声过来，很快审完稿，签了字。这时，只见雷宇从简陃的小酒柜（这恐怕是房间唯一的奢侈品）里拿出一瓶啤洒，站起来高举过头，高兴地说：“瞧，这是海口饮料厂生产的啤洒，海南也可以生产啤酒了，我们三个人把它喝完，一是庆祝海南行政区的成立，二是庆祝海南啤酒的诞生！”……简陋的住宅、一瓶啤酒的庆祝、对海南的些微进步如此的高兴，足以看出雷宇两袖清风、艰苦朴素的高尚品质和对海南的无比热爱，以至于多年之后，一提起雷宇，我脑海里便浮现出这生动的一幕。
雷宇是因1985年初那起震惊全国的“汽车事件”而下台的。尽管他没有从大规模倒卖汽车的事件中中饱私囊，尽管他的本意是想为海南的经济发展积累第一桶原始资金，但中央对事件的定性为事件重锤定音：“这是一起严重的违法乱纪事件，是我国实行对外开放以来的一个重大事件”，“冲击了国家计划，干扰了市场秩序，破坏了党风和社会风气”。不少干部群众对这一事件的处理颇多微词，有的说：“雷宇对海南建设功大于过，如此处理难以服众。”也有的说：“这个事件是行政区的整体责任，不应由雷宇一人承担。”但是，雷宇对这个事件的处理坦然接受，豁然大度地主动承担了全部责任，不连累任何人。他说：汽车事件说明了我们缺少国家的整体大局观，同时给商品经济尚不发达的海南上了生动的一课，它告诉人们，政策优势如何转变为投资环境，海南发展的路子还很多。
1985年底，雷宇在寒风冷雨中形单影只、拎着简单的行李踽踽离开了海南，他没有带走任何财物，正如他当年弧身一人来到海南一样。他主政海南只有短短的三年时间，但这短暂的三年，却是他从政生涯中最高光的时刻，足以写入海南的史册。古往今来，登岛的封疆大吏不少，走了一茬又一茬，多是留下骂名的。而像雷宇这样贤良能干、清廉勤政的大官却不多。雷宇以其良好的官声，博得了海南干部群众的一致赞誉，有不少人提议：海南有纪念良臣的“五公祠”，应加入雷宇为“六公祠”。“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还有什么，比老百姓的口碑更可宝贵的呢？当然，是金子总要发光的。可以欣慰的是，雷宇离开海南后，先后任广东省花县县委副书记、增城县委书记、广州市委常委兼副市长、广西壮族自治区副主席等职，也算是人尽其才了。然而，我却突发奇想：假如当年中央放其一马，让其继续留在海南工作，海南的改革开放和建设，应该不会只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作者王国雄系海南日报原编委、记者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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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广西一位官员，在广州去世了，最先发讣告的居然是广东省广西商会，还居然引起海南很多人的关注。别以为中国官场冷酷无情，但老百姓心里还是有杆秤的。海南建省这么多年，能让人记住的官员不多，这个刚刚在90高龄去世的雷宇算一个：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原副主席、广东省广西商会创会会长雷宇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2024年12月7日在广州逝世，享年90岁。
我是1997年3月上岛的，上岛之后，就连司机都不断提起这位已经离岛12年的雷宇。我第一次知道雷宇，还是在武汉做记者的时候，那时候我常常在街头买一本叫着《海南纪实》的杂志，从那扇窗口感知海南。在我的记忆中，雷宇是犯了错误，被撤职之后黯然离开海南的。尽管雷宇离开之后海南才建省，但后来媒体还称雷宇为“海南改革开放第一人”、“海南思想解放第一人。”
按照官场的游戏规则，雷宇当年是因为倒卖汽车而被撤职。现在可查的资料如此表述：“原广东省海南岛发生一起大量进口和倒卖汽车物资的严重违法乱纪事件。这是我国实行对外开放以来的一个重大事件。这一严重违法乱纪行为，冲击了国家计划，干扰了市场秩序，破坏了外汇管理条例和信贷政策，败坏了党风和社会风气，不仅给国家造成很大的损害，也给海南的开发建设增加了困难，延缓了海南岛开发建设的进程。”
但是，作为海南行政区的主要负责人的雷宇，个人没在这场汽车实践中谋取任何私利。有人说，雷宇为海南后来的建设发展掘了第一桶金，更重要的是，给商品经济尚不发达的海南，上了市场经济的第一课。让海南老百姓知道，赚钱的方式不只是土里刨食。汽车事件教会了海南怎么签订合同，什么是汇率差，外汇还可以买卖，批文还能够换钱，政策优势如何变为投资环境，海南发展的路子有很多。
雷宇离岛之后，海南建省办大特区了，后来，还建国际旅游岛，建自贸港。来海南岛的官员让人眼花缭乱，省级干部多得都可以开运动会了。但是，能像雷宇那样给海南人民留下念想的官员却不多。海口市有座五公祠，民间有人动议增加“雷公”，改为“六公祠”。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时，窃以为雷公在海南执政三年，还不到一个任期，能得民间如此美誉，在同时代的官员中应该是不多的。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当年老罗被宣布离职，次日海南出版的任何出版物，从此就再也找不到老罗的名字了。海南一本很有影响力的刊物，也延迟发行半月，据悉是为了清理刊物中含有老罗的字句。老罗当时还算正常离职，后来海口的张书记，还有现在的罗书记，从前一天连篇累牍到销声匿迹，从众星捧月到墙倒众人推，距离仅仅是一篇通稿。官场这事，说白了还真没意思。
雷宇离岛，从县委副书记从头做起，重新做到了副省级，在90岁的年龄去世。他自己认为，一生精彩在海南；海南民间也认为，雷宇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奉劝现在还在职的各位官员，看淡仕途，看重事业；看轻利益，看重名誉，老百姓不能决定你的升迁，但能塑造你的口碑。天地之间有杆秤，那秤砣就是咱老百姓。在海南，听雷宇，但愿能对海南官场有所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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