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凯平：人与蛇
几年前初夏时节的一天下午，我偶然发现我们家后院的一棵小桑树的树枝上，挂着约一米多长的一条银白色带子。我仔细瞅，才看清，这是一条蛇皮，管状薄膜，半透明，有光泽。我们家后院有条脱了皮的蛇！这偶然发现，让我惊骇了好多天。这条蛇藏在蛇洞里吗？或者就伏在密匝匝的草丛下？抑或就缠在树叶遮蔽的树枝上？蛇，吞噬鸟雀、蜥蜴、青蛙、老鼠，但也会咬伤人。我害怕某一天夜里，这条蛇会悄无声息地爬进屋子里来，爬上我的床头……但，我终归没有看到这条蛇，没让它咬着。
蛇皮，也叫“蛇蜕”，可入中药，治惊风、抽搐、癫痫等病症。
我从电视“动物世界”节目中，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蛇：蝮蛇、蝰蛇、响尾蛇、眼睛蛇……都是毒蛇，生性凶猛，毒液毒性剧烈，让人心悸胆战；我也看到过南美洲的亚马逊森林大蟒蛇，虽然不是毒蛇，却真的能生吞活人的。
好在我们这块地方，基本上没有毒蛇，只有无毒的小型草蛇，而且不常见到。
后来看了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我对蛇的惧怕心理渐渐有了改变。我觉得，蛇不但有灵性，而且比一些人模人样的生物更通人性、懂人理。人蛇同生天地间，本该各不伤害、和平相处的。
去年秋季，我在外地一个建筑工地上打工，认识了来自邻县一个村子的工友“老刁”。老刁快六十岁了，身板硬朗，干活麻利，性格开朗，好逗乐子。我和他相处几天后，就互相熟悉了，休息时，常在一起唠嗑，天南海北，人神狐妖，花鸟鱼虫，无话不谈。
一天晚上，月朗风清。吃过晚饭后，我和老刁外出散步。我俩在河边的堤埂子上坐下，听着河洼里的蛙鸣声闲唠。
说到蛙的天敌——蛇时，老刁手指从上衣兜里夹出两根“飞蛇”牌香烟，一根给我，一根叼到他嘴上，燃着，深深地吸上一口，又吐出长长的一串烟圈儿，而后，他打开话匣子，唠起了几十年前他年轻时候的一次抓蛇历险：
几十年前，常有南方商贩进到村里，高价收蛇。据说，南方正时兴“食蛇肉热”。一时间，餐店缺货，蛇价飞涨。老刁他们村里，有个“薛大胆”，就招唤老刁一起去后坡上捉蛇。这“薛大胆”，本名“薛二宝”，长得五大三粗，因胆子颇大，夜晚敢在坟地里睡觉，在村里出了名气。他对老刁说，后坡上有条丈把长的大蛇，胳膊粗细，他知道这条大蛇生存显身的地方，抓获了这条大蛇卖给南方蛇贩子，他们就能不必下苦卖力气，赚上一笔大钱，何乐而不为呢？
一开始，老刁没答应二宝，不愿去捉蛇。他胆儿小，又觉得这是伤灵害命的不祥之事，不能去做。但架不住二宝一再撺掇，说蛇主要由他二宝来抓，他老刁只当个助手就行……这样，老刁才勉强答应了一起去抓蛇。
那是天气炎热的夏天。下午，太阳偏西，气温开始下降后，老刁跟着二宝，顺着两边是土崖的狭窄小路去后坡。土崖上长满了枝枝桠桠的已结出小青果的野酸枣树，小路是坑坑洼洼、弯来绕去的坡路。两人步行约摸半个小时，上到坡顶，已经额头冒汗、浑身累乏了，就走到一棵老柿子树下，在树荫下坐地歇息。村子南面几里路外的这后坡上，野草杂树横生，土地干旱贫瘠，无人耕种，村人平时不到这里来，只在秋天柿子熟时才上坡来摘柿子。
坡高天自远，鸟鸣岭更静。在“啾啾喳喳”的鸟声中，二宝和老刁，在空旷的后坡上，在草丛里、树枝上、石缝间，仔细搜寻了一个下午，也没有看见一星半点蛇的影子。傍晚时分，他俩情绪懊丧地走下坡来。
第二天下午，两人又上到后坡找蛇……最后仍是空手而归。
老刁泄了气，不愿再上后坡了。二宝不甘心，说有一年他和村里人真真切切看到，一条青灰色大蛇，在后坡里的土堰上游过，身子扭来扭去，却爬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看不到了。
过了几天，二宝唤上老刁，又上了后坡寻蛇。这次幸运，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一条蛇，缠在一棵柿子树的树枝上。不过这条蛇却不是大蛇，仅是一条一米来长的蛇，是一条背部棕色的头部生着暗褐色花纹的黑斑蛇。
缠着蛇的树枝不高。老刁提着预备装蛇的一只蛇皮大口袋，远远的站着，心里发慌，不敢近前。“薛大胆”二宝胆子大，大大咧咧地走到树枝下，举起手里的有短杈的粗木棒，竟然把这条黑斑蛇挑落到地面上。落到地上的蛇，立即向草丛里逃跑，但它的爬行速度不快。二宝走上前去，用木棒的杈头摁住了蛇的颈部。蛇逃行不得，张开嘴巴，伸出芯子晃来晃去，身子在地上不停地蜷曲挣扎。二宝弯下腰来，用另一只手捏住了蛇的脖子，这才放开了棒杈。未曾料想，蛇身子突然翘起来，顺势缠住了二宝的胳膊，晃来晃去的蛇芯子，也弯回来触到他的手上。二宝一个惊慌失措，捏着蛇颈的手指禁不住松开了。解脱了控制的蛇，高昂起蛇头，露出尖利的牙齿，向二宝的脸部咬去……二宝一个惊吓，忽然跌倒地上。大张开的蛇的嘴巴，在二宝的脸上碰了几下，却并没有咬他，而是扭过蛇头，蛇身子也松开他的胳膊，回到地面上，向草丛爬去，渐渐看不到了身影。
这突发的意外险情，把老刁惊呆了。等看不见了这条黑斑蛇，确定它已远去后，老刁才敢小心翼翼地踱到二宝跟前，连着声喊他。二宝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张着的两只眼睛，痴迷发愣，目光呆滞……
老刁唤了好长时间，二宝才算有了反应。但半醒半昏，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又两腿发软，抖得不能走路了。那年头，老刁，二宝，都还没有手机，他们也没法唤村里人到坡上来。没辙，老刁只好卖力气，背二宝下坡回家了。老刁这身子骨，瘦小干巴；二宝那小子，长得四肢粗壮，吃得肚大腰肥，沉得像一头大狗熊。背二宝，能把老刁压爬下。背二宝下坡，老刁可费了姥姥的大劲啦！毫不容易回到村子里，天都黑下来了。
二宝在家里炕上，昏昏迷迷睡了十多天，才渐渐清醒过来，能下炕慢慢走路了……但他捏蛇脖子的那只手，就落下个病根，指头伸不直了，还老抽搐打颤；那条胳膊也总是麻木疼痛，不能干重活了……当然，后来，村子里就再也没有人喊他“薛大胆”了。
老刁去年唠的这段抓蛇故事，我一直记在心里，牢牢难忘。我常常因这故事而惊疑慨叹、陷入沉思……
2023.4.12
作者简介: 王凯平，六O后，山西省新绛县人。高中毕业，上过函授大学，当过代课教师。直面生活，思考人生，热爱读书写作。有多篇诗歌、散文、小说，发表于省、市级报刊及网媒平台。文学之“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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