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伦·坡的诗总是充满坟墓、落花残红和飘飞的泪水，说他是“忧伤之父”丝毫不为过，追忆死去的爱人，始终是坡诗歌的主旋律。如果拿坡与中国诗人做比较，我觉得最相近的应该是晚唐诗人李商隐，一样的晦涩，一样的魅惑，有一种颓靡雅，阴郁美。李商隐跟坡一样，早年失父，中年丧妻，也只活了40多年，更要紧的是，李商隐也是个情种，从他的诗中可以看出，曾先后与洛阳富商的女儿柳枝、女道士宋华阳姐妹等有过感情纠葛，不过跟坡一样，李商隐最看重的还是爱妻，叫王晏美。

　　这位王小姐出身豪门，容貌秀丽，父亲是节度使，嫁给李商隐后，夫唱妇随，感情非常好，不料忽然一病不起，与夫君仅相守14年便溘然长逝，这给李商隐极大的身心打击。今人都知道李商隐有一首名诗《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通常都理解成年轻夫妇的遥相思念，其实李商隐写这首诗，妻子已去世多年，他怀念的是天国的爱侣，诗中最动人之处，正是这种阴阳两隔的思念。

　　在这一点上，李商隐与坡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李的许多诗作都沉迷于对往日恋情的追怀，似乎爱总是发生在以往，时过境迁不可复制，只能寄情于落花，托付给流水。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李商隐：《无题》）这是无奈的哀歌。“这不是二十载春天的花朵/盛开又凋落/掉在我死寂的心弦上/积攒一个世纪冰雪的分量。”（坡：《致M》，笔者译，下同）这是苦涩的悲鸣。

　　李商隐的另一首名诗《嫦娥》：“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在我看来是一首伤怀诗，用嫦娥的寂寥，寄托自己失去爱人后的孤独，对亡妻的追念。诗中的烛影、晓星、青天、嫦娥等等，都是孤冷的意象，浸透了孤灯清影的落寞，其凄美寒凉，可在坡的悼亡诗里找到对应。“月光要不给我衔来安娜波儿·李的梦/就别想散出银辉熠熠/群星要不让我见到安娜波儿·李的眼睛/就不可能升上苍茫浩宇”（坡：《安娜波儿·李》）。诗中的李姑娘，指的是坡的爱妻薇。

　　不过坡毕竟是坡，除了哀，还有恨，除了写诗，还写小说，可以借小说人物骂人甚至杀人。他设计了多种杀人方式，在《一桶白葡萄酒》中，酒鬼福图纳托因为贪恋西班牙白葡萄酒，被仇敌引诱进酒窖活埋。这个故事给周作人深刻印象，他写道：“读过美国爱伦·坡的短篇小说《西班牙酒桶》，诱人到洞窖里去喝酒，把他锁在石壁上，砌好了墙出来，觉得很有点可怕。”李商隐38岁丧妻，薇病逝时，坡正好也是3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