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王王审知的韬光养晦策略
一
王审知是光州固始(今河南固始)人,兄弟三人素以骁勇驰名。唐末政治腐败,农民纷纷起义。唐中和元年(公元881年),王审知兄弟随王绪大军入闽,不久成为义军首领。当时泉州刺史廖彦若为政贪暴,泉人苦之。百姓们声闻王氏兄弟是义军,希望王氏兄弟领军击败廖彦若,百姓可以在城中作内应。王氏兄弟商议后决定出兵讨伐廖彦若。这是王氏兄弟入闽后的重要一仗。战斗打得十分残酷,直到第二年初才将廖彦若及其部众全部歼灭,占领了泉州府。
这时,王氏兄弟面临政治上的“正名”(正统)与否的考验,因为王氏兄弟是起义军。他们虽然胜利了,但要获得政府承认,就必须为自己“正名”。王审知建议:主动派人到福州向福建观察使陈岩说明事情经过,表示愿意服从陈岩的领导。陈岩见王氏兄弟愿意归顺,也就同意接纳,并上表朝廷任命王家老大王潮为泉州刺史,王潮又任命王审知为军队统领。这样一来,王氏兄弟就成为唐末闽地正式的官员。
这显然是中国古代历史上起义军为政府正式官员的成功案例。在这里,王氏兄弟的政治智慧可见一斑。
绍宗景福元年(公元892年),陈岩病危时欲荐王潮代他,事情未办便遽然去世。他的妻弟护闽都将范晖自称观察使留后(代理观察使),控制了原先陈岩的统治范围。朝廷对此不满,王潮等地方官员也不服。王潮便命令王审知出兵讨伐。福州古城有良好的城防工事,城内将领和士兵都有很强的防守能力。王审知几次攻城,均不能破,且士兵伤亡惨重。这时支持范晖的吴越五千援军又将逼近。王审知机智地联络反对范晖的首领一起作战;在战法上,一改前几次死打硬攻的打法,采取“围城,困兵,断粮”的谋略,辅助以政治上的宣传喊话动摇敌军心。范晖所部前期已耗损严重,因为没有后援,加上粮草基本断绝,战斗力明显下降,又听到王审知所部的政治宣传攻势,军心明显涣散。浙东的援军听到消息,不再往援。没多久,王审知指挥部队趁着夜色偷袭。王军大胜,范晖军败后弃城而逃,被守城士兵杀死。唐朝政府遂任命王潮为福建观察使,又任命王审知为副使。
昭宗乾宁四年(公元897年)王潮死去,次兄王审邽辞位,王审知代立。不久,朝廷以福州为威武军(今福建省地,领福、泉、汀、建、漳五州),拜王审知为节度使,累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官职),又封琅琊王。唐王朝灭亡后,五代梁太祖开平三年(公元909年),复拜王审知为中书令,次年封王审知为闽王,并升福州为大都督府。流传一千多年的“闽王王审知”,即源出于此。
二
王审知治闽有超常智慧。他做事大度,用人大气,从而一改福建恶名“南蛮”的落后形象,全面提升了福建的软硬实力。
保境安民。王审知把福建地方的治安平稳列为政府执政的重要工作任务。为此,他加强武装部队建设,舍得军费投入,更新车马装备;加强军事人员训练,根据福建山海多的特征,增加山地作战训练科目和海上防卫训练教程,甚至还要求部队训练海陆协同作战课目;增加地方安保人员编制,提高安保人员素质,增强保护百姓的意识。当时福建虽然统一,但境内尚有20多股独立的武装力量,既有兵匪,也有乡族保安武装,少的千人,多是数千。王审知采用招抚和打击并用的政策,以抚为主,抚则将首领安排做县乡官员,收缴全部武装;打则对死硬顽抗到底者派兵围困歼灭,很快出现老百姓安居乐业的和平局面。为了防御外敌的骚扰侵犯,王审知还有意在内城外筑外城,即筑罗城,加倍提高城防工事的质量。他曾两度扩建福州城。唐天复元年(公元901年),他令人于小城外加筑城墙;后梁开平元年(公元907年),他又令人筑南北夹城, 谓之“南北月城”,面积比旧城扩大7倍多。
轻徭薄赋。王审知治闽重视发展农业生产,并且采取“轻徭薄赋”的政策,通过少纳粮少抽捐使得民众温饱有余;制订奖掖政策,鼓励乡民垦荒,围垦造田,扩大耕地面积。他堪称八闽历史上最重视兴修水利的王者。当他在夏初看见滔滔闽江洪水泛滥,淹没庄稼,给乡民们造成直接经济损失时,便立即组织乡民于冬闲修建闽江中段,加高堤坝,疏浚河道,并在稻田间开挖水渠,引山泉和闽江水灌溉田地,使农业生产大为发展。
整肃吏治。治州先治吏,王审知“打压”和“举贤”并举。所谓“打压”,就是对贪官污吏与渎职者发动举报,一经查实,不论何人,坚决撤职、查办、坐狱,毫不手软;所谓“举贤”,就是不分亲疏,任人唯贤。只要有能力且清正廉洁,有事业心责任感,他都予以起用。他重用不受馈赠的贾郁、重用重视农业的颜仁郁及黄滔等人,就是实例。当时闽北时有匪患,王审知起用很能打仗的浦城人章仔钧任西北行营招讨制使,让他统领五千步骑兵,屯戌浦城西岩山,很快将匪患平定。王审知唯才是举的名声传扬到全国各地后,许多正直有为的读书人纷纷向他投奔而来,像在外地做官的翁承赞、王倓、徐寅等先后投他而来,王审知非常高兴,一一予以礼用。
发展渔业。王审知在渔业生产上的突出贡献是建造海堤和鼓励海上养殖。这在此前的福建历代官员中尚未见到记载。福建有着漫长的海岸线,海域面积比陆地面积还大。沿海渔民在远古时代就已在海上讨生活,乘着木船舢板出海捕鱼捞虾的渔民比比皆是。然而,福建风灾频繁,强劲台风呼啸而起时,沿海房屋大片被毁坏,村庄被淹没,船只被冲毁。一向关注民生的王审知内心的焦虑难以言表。他在财力困难的情形下,挤出银两并征调民工兴建海堤,几年间先后建起了福清祭苗墩海堤、长乐海堤和连江东湖等。他还鼓励沿海渔民发展近海养殖业,使海带、紫菜和牡蛎、对虾的养殖产量剧增。
发展外贸。发展渔业和农林后,很快物产丰富,市场繁荣,于是王审知又着手发展商业和边贸外贸。他在福、泉、漳、汀、建各州城内建立商业网区,供市民商贸交易,公平买卖;在乡村,他推广集市圩日,为乡民买卖提供方便。最重要的是,为了发展外贸,王审知先是修建福州港口,通过海上交通将福建的产品输送外地甚至外国;见福州港吞吐能力有限,便在福安地区新建外港——甘棠港,翻倍增加海运量,使福州成为东南地区对外贸易的重要港口。王审知还撤除海上关卡,免除海运苛税,故而贸易额不断扩大,地方财政收入增加,民众生活相对安定。王审知又让他的侄子王延彬治理泉州,使海上贸易发达兴旺起来,被人们尊称为“中报侍郎”。
兴办学校。作为中原人,王审知对汉唐文化酷爱至深。一旦有了条件,他就倡导政府办学。他在福州大兴“四门学”(国立学校名称),以教闽士之秀者;又在各地广设庠序(学校),要求适龄孩童上学读书,识字断文;又组织一批学术界人士,搜集整理前古文献,使闽中文教事业得到迅猛发展。
王审知还笃信佛教。在他主政福建时,投入大量资金兴建或修复的佛寺达200多座;还铸造金铜大佛,用金字缮写四藏经送入泉州名胜开元寺。
三
王审知主政福建后,政治上逐渐成熟。朱温建梁之后,承认王审知的闽政权。一为笼络他,二是用他牵制杨行密。是时,杨行密据有朝一日打下梁朝。王审知身处政治漩涡的风口浪尖,却十分清醒,他明白自己是后梁朝廷承认的闽王,绝对不能背叛梁廷,更不能与叛贼同流合污。王审知不管朱温对他好坏,他却是一直对朱温称臣纳贡。即使杨行密占据江淮要道,阻挡了闽使节进贡的通道,王审知也让使节走海路到达山东的登州或莱州,再到开封,没有间断。海上风浪很大,每次出行都有不少船出事,但王审知不因这些困难而中止。他依然坚持岁遣使者行舟泛海,朝贡于梁。使者不辱使命,勇敢地冒着生命危险于险海穿行,或穿越战争炮火入海至梁廷朝贡献金,每次出海都要覆溺十几个人。这时有大臣和说客劝王审知不要再向梁进贡,原因是梁朝廷不怎么强大,闽不背叛梁,但却可以保持中立,坐观天下局势变化,以图将来。王审知不能接受这些建议,照样朝贡。这种坚定不移的赤胆忠诚,让梁廷感动,也让后人赞叹。一些颇有智谋的幕僚劝王审知称帝,王审知就用福建历史上割据者的可悲下场教育他们说:在此前的福建历史上,有过多次地方政府脱离或背叛朝廷的事件发生。闽越王无诸的后人余善及子孙,就因背叛汉廷而被汉武帝派兵镇压,导致存在90余年的闽越国覆灭。南北朝的时候,晋安(今福州)属陈朝陈霸先辖地,主政的陈宝应闹独立,结果不出几年就被朝廷派兵剿灭。三国时代,福建属吴国辖地,福州主政的商升配合贼寇背叛东吴,结果被东吴大将贺齐率军镇压……历史的教训值得吸取。王审知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审”时“知”势。这样,福建不但避免了战祸保住了平安,而且王审知的政权也得以延续。
梁朝是个势力较弱的小朝廷。朱温也是靠武力胁迫最后一个唐帝禅让皇位于他的。主政者面对复杂多变的战争局势,没有能力积极应对。不久,手握重兵的李存勖灭掉了后梁,建立了后唐。当时,唐朝宰相王溥之子王淡和杨涉之弟杨沂都被王审知招进幕府,参与军政事务。他们看到后唐也没多少实力,就又鼓动王审知自立称帝。王审知也觉得经过长时间的建设发展,福建已有较强的军事和经济实力,抱自立之态势有一定道理却不是上策。他反复思考后决定还是取不割据态度。尽管他人怎样劝说,王审知坚持不自立不称帝,还是源源不断地向后唐进贡称臣。后唐得到闽地十分高兴,也依照前朝做法,封王审知为闽王。
王审知到临终都一直没有称帝,应当说这是他一生最大的政治智慧所在。由于他近30年致力于福建经济建设,福建当时成为全国最富庶的地方,有着雄厚的军事物资储备。当时有很多人不断地劝王审知称帝,包括他的儿子王延钧,但王审知就是不听。他分析不能称帝的原因有四:一是从政治军事上讲,眼下福建虽然富庶,也有相当的军事力量,但福建毕竟是小省,总的体量不算大,如置于朝廷的对立面,一旦朝廷击灭了其他诸侯,就会腾出手来攻打福建,福建因为割据,不会有任何援兵,守不了几天就会被彻底剿灭,重演前人悲剧。二是从地理上讲,福建乃边陲小省,临海靠山,一旦打起仗来,没有回旋退守余地,非败不可。再说,战争在闽地展开,受苦受难的是福建百姓。现在百姓拥护我们,是因为不打仗;一旦打起仗来,很多拥护我们的百姓,很可能会反对我们,没有了百姓的支持,我们焉能不败?三是从人口上讲,福建人口不足百万,可征用的兵丁不过二三十万,真正打起仗来,福建将面临东面海路,南面广东,西北面江西的进攻,兵力一分散,各路守军只有十余万,打不了多久兵源就会枯竭。四是从经济上讲,打仗要有雄厚的物质基础,福建虽然经济过建设有一些储备,但坚持不了几年,一旦财尽物缺,就一定要吃败仗;现在福建每年向朝廷纳贡只是花费很少钱粮,就能保住平安,比起打仗花费的大成本,高损耗,不知省多少!王审知还引用当年曹操的话回答劝他称帝的人说:“要我称帝,就如同把我放到火上烤!”又说:“我宁为开门节度使,也不做闭门天子。”他主动向后梁和后唐称臣纳贡,并与南汉、吴越的地方割据势力缔姻结好,为的就是争取和平环境和时间建设闽地。老百姓很喜欢他,有一次,雷电将福安海边劈出一个优良港口,百姓们纷纷说这是王审知的仁政感动了上苍所得。
这就是一个政治家的最大所为!
王审知始终将福建与中原的地理地气和血脉文化连接在一起,永不割断隔离。哪怕战火再燃旺战争再酷烈,他也要紧紧联结母地母语,在汉唐文化的大旗帜下安平生存,在山河一统的理念中发展壮大!这种政治智慧所产生的正面效应是:赢得大好和平时光,进行建设发展,包括兴学育人,传播中原文化。这在当时的乱世,不失为最佳的上策选择!他治闽近三十年,使福建有了“世外桃园”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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