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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诗选·王祥康：高原的野花（组诗10首）

2020-05-15 16:15:00来源：诗网络诗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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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祥康的诗
 
高原的野花
 
高原的风不是一阵一阵的
那是不间断地吹
野花高兴 集体亮出好身材
风可能会停在她们的腰间
让她们想一想痒的感觉
我看出某一朵
像我的青春中的女儿
安安静静 亭亭玉立
她偶尔会俯到地面
是不是哭泣 或者面带笑容
怎么没有把风当成一回事
她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我提醒她 一再提醒她
远方 远方 远方
她却转过头看我
频频点头 我的理解是
女儿正在向命运致敬
高原上所有的野花都顺着自己的命
但总有一两朵特立独行
 
一个人旅行
 
行囊里有故乡的鸟鸣和荒草
亲人在背上颠着
爬山涉水 一条河床
看到我留在卵石上的脚印带着血迹
远方 夕阳圆得无限美好
被梦境感动 醒来时
窗外的风越来越弱
一个人的旅行 这辈子已经不可能了
推开窗户 看见桐江水独自流淌
亲人还在安静地睡着
星光随江水沉浮
心里不断积累的足音 空阔而辽远
小小的伤感被寒夜割断
黎明又一次走在回归的路上
渐渐短去的香烟里
我又将开始 每一天的独自旅行
 
我的体内藏着一只麻雀
 
我出生的那一天
一只麻雀停在冷冷的窗外
我在哭它在叫 叫着叫着叫着
我安静下来 从此
这只麻雀进入我的身体
它的声音有时像泥土一样涩
有时像花香一样飘渺
每天催我醒来 催我安眠
让我的步伐轻而又轻
与自己的心跳基本保持一致
多少年 我赶也赶不走它
它总是在我身体的某个角落
鸣叫 或者在眼前跳跃
有一次我微醉的时候
它突然跳上酒桌 用鸟语
说野草和云朵 说日出和日落
说墓碑和不安的灵魂
一桌的美味佳肴荡出异味
我惊醒 不合时宜地喊——
“散伙了、散伙了”
而我总是无法对身体进行清场
这么多年任它摆布 任它用叫声
掩埋自己 这小东西
我居然还择机与它亲切耳语
现在它又跳到我的前方
要一路把我带到黑暗的最深处
 
草随风长
 
春天已经过去
我的女儿停止成长
风把她的长发吹成风的形状
这时 她把头向着远方
风辽阔 草葳蕤
而她只抱住自己的身体
随风而长的草
有没有带上爱的种子
带上她的单衣 草帽和泥土
我的果实成熟了
时光中 她留下身影
在夏天到来之前
薄薄的云让她轻盈地飞翔
一株草是我的女儿
一片草是大地的女儿
让她们互相鼓励
忍着幸福 随风而长
 
静物
 
一串葡萄坐在空气里
安静 宽容 清醒
不动声色的表皮下
汹涌的汁流着自己的忧伤
阳光透过厨房的玻璃
打在餐桌上
一串昨天的葡萄让生活有些皱
她坐在一阵风里
想远方 想他的目光沿着藤蔓
正结出紫色的葡萄
因为远和静
有人忘记藏起时间的阴影
 
积雪尚未融化
 
脚印被冰冷的雪地继续收藏
我跺跺脚 看看脚底
没有看出道路的远和近
积雪尚未融化
薄薄的阳光打在路面
它一时还叫不醒泥土下的花朵
积雪积着我去年的怨
心中的钥匙一直打不开春天的门
三月了 大地依然安安静静
我敢肯定 地下正上演一场革命
根须和枝蔓穿梭不停
但地面的表情尚未改变
我犹豫不前 像在等一阵风
等一个人开口发出指令
草木和花朵有巨大的耐心
它们是未出生的胎儿
不知道世间的冷
更不知道积雪在我心里的阴影
春光辜负了一筹莫展的大地
我是否辜负春光里固有的岁月？
 
 
风吹进骨缝
 
风要去的地方其实
很窄
巷口有人在等 颤颤巍巍的
风回过头 我的骨缝
被它轻易地占领
风寒 风湿病 痛风
身体里的小虫一天天养大
风吹来
广阔的世界在打转
满眼落叶 隐隐作痛
善于走路的苦行僧 弯下腰
谁看到落日 看到僧袍里
虚无的年轮
谁就能送走这一阵风
风还在吹
广阔的世界依然打转
是一种程序 也是一种仪式
我静静听着 骨缝中
风与谁拉锯 声音空旷柔韧持久
回过头
等风的人已被风带走
 
 
初夏
 
桃花还没落尽
春天就不会走远
我爱的人却转过身去
桃树 桃花 桃子
谁的命都有过粉红的季节
父亲说 让她走吧
夏天会有更多的果实
可我只认酸涩的那个桃子
脱去春衣 沿着她的背影逆流
恍惚中张望 寻找
父亲话语中尾音的部分
春天的记忆多么亲切
我的怀里还有三两重的春风
一两培土 一两祈雨
一两用来孕育往事
初夏的阳光照见我的骨骼
从身体溢出的痛
也有了光泽
父亲 你那把斜靠春天的锄头
却已经开始生锈
 
 
敲醒黄河的女人
 
花棉袄是大朵花的那种
黄河滩被艳丽映得更加宽阔
她敲着腰鼓 动作夸张
尖尖的歌声刺进河面
我看见 黄河一个激灵
像是打开了胸膛上的一粒纽扣
可以证明 是女人先怒放了自己
她用歌声推开两岸
用身体解冻暗藏的灵魂
一个女人的“痛快”属于大地
我壮着胆与她合影时
黄河水溅湿后背 风依然是凉的
她的热烈依着悬崖
和陕西一边的壶口瀑布
一位牵着毛驴打盹的老人
突然睁开眼睛
似乎心里的黄河缓缓苏醒
不像那女人锋利 粗野 不管不顾
仿佛要把黄河敲得花枝乱颤
要把我敲得 支离破碎
 
 
看见一个人在雨中奔跑
 
我在书房里写下：“幸福有时像羽毛一样”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越下越大的雨打断了下半句诗
这时 我看到一个在雨中奔跑的人
正经过我的窗下 头发贴住整个额头
半个脑袋溶入渐渐暗下来的天
因为快 我没有看清余下半张面孔的表情
他不像要避开雨水 更不像
在雨中狂欢 倒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决意要把这一片雨幕刺破到底
是被绝望追赶 还是向着希望而去
他怀揣的是越积越厚的乌云
还是鲜嫩的阳光……
我把半句诗改成：“幸福有时像负重的羽毛”
放下笔 突然责备起自己——
我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自以为是
 
【诗人简介】王祥康1964年出生，1984年开始文学创作。曾创办《绿雪芽》《诗岛》等民间报刊，在《诗刊》《星星》、美国《新大陆》、台湾《创世纪》等海内外200多家报刊发表诗歌近千首，收入60多种选本，出版诗集《夜风铃》《纸上家园》。现供职于福鼎市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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