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 | 加入收藏 | 旧版回顾 | 王氏网论坛

世界王氏宗亲联谊交流寻根恳亲繁荣文化发展商企唯一官方门户网站

《书城》专稿|王冕之死:文学的真实与历史的真实

2016-10-24 10:30:39来源:澎湃新闻

打印 字号: T|T
元末明初的狂士——王冕(?-1359),经由吴敬梓(1701-1754)著名小说——《儒林外史》的渲染,他孤傲而才气纵横的意象,业已栩栩如生地烙印在广大读者的心灵,不只成为传统士人所景仰的偶像,也变成家喻户晓的人物。吴敬梓置王冕为全书的首回,与其他章回所刻画的读书人庸俗不堪、令人发笑的丑态恰成对比,正符合作者所自述“说楔子敷陈大义,借名流隐括全文”的用意,在艺术创作上,自是绝大的成功。但小文所要探讨的,却是历史的真实与文学创作之间曲折的紧张性和创新性。
王冕在家乡,可是个“偶像破坏者”。他曾有“爨下缺薪,则斧神像爨之”的惊世骇俗之举(陆容《菽园杂记》), 又曾夜坐佛膝上,映长明灯读书(宋濂《王冕传》)。而最值得玩味的是,史传与小说各自如何交待王冕最后的结局。细绎留存至今的文本,“王冕之死”极具争议,难下定论,大略言之,古今史籍不外归诸两大原因,也都各拥文献证据:其一突然暴毙,其二遇难而死。另有若明末散文家张岱溢出历史的神仙说(张岱纂《越中三不朽图赞》),则不予论列。
[明]宋濂撰《宋濂全集》(全四册)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
宋濂(1310-1381)的《王冕传》(《宋濂全集》)向来为后世所尊, 王冕“暴毙而死”不仅成为主流论述,更成为《明实录》(卷七)、《明史》(卷二百八十五)的依据。宋氏认定朱元璋(1328-1398)曾“物色得冕,置幕府,援以咨议参军,一夕以病死”。由于宋濂系明初开国功臣,素负文名,他的说法遂为众人所取。但倘若比对该时的原始史料,则颇有斟酌的余地。
职是之故,清初大家朱彝尊(1629-1709)撰《王冕传》(《曝书亭集》)交代王冕晚年的下场,则与宋濂所述迥然有异。他特为表彰王冕对于朱元璋“不降其志以死者”,因别为立传,图欲上之“史馆”,希冀编纂者慎择,可见朱氏认真的态度,可惜官修《明史》终究仍本诸宋濂之说。
朱氏的质疑,无非本诸王冕的同乡徐显(生卒年不详)的说词。徐氏系王冕好友,王冕北游南归,曾告诫徐显天下将大乱,王冕遂决定南栖归隐。徐显也替王冕写了篇传记,文末说王冕遭寇(明军)挟持见“大帅”,冕慷慨晓以大义,但“明日君疾,遂不起,数日以卒”,众人为之具棺服敛,墓碑署曰“王先生墓”,可见犹为一介平民。徐显论赞王冕云:“卒能使暴戾之寇,格心起敬,浩然之气,至死不衰。”所以只能直称“元逸民”(徐显《王冕》,见《稗史集传》),而与尔后官修《明史》入列《文苑传》,显有歧出。
但在艺术再现上,王冕则别有一番意味。盖以历史人物作为文学创作的题材,虽仍存有大幅发挥想象的余地,但比起全然虚构的人物,多少受到时空与史实若干的制约,最为后人所津津乐道的,莫若《三国演义》之于《三国志》。换言之,文学创作固然依违于历史的缝隙之间,却非完全受其范囿。视《儒林外史》为“稗官”文类的“闲斋老人”,便认为“稗官为史之支流,善读稗官者可进于史”,他举《三国演义》为佐证,说道:
《三国》(演义)不尽合正史,而就中魏晋代禅,依样葫芦,天道循环,可为篡弒者鉴,其他蜀与吴所以废兴存亡之故,亦具可发人深省。(闲斋老人《儒林外史序》)
可见“文”与“史”之间的关系,并非以“虚构”与“事实”的分辨,就可以一语道尽,其辩证关系需得逐一详究。
宋濂的《王冕传》说“冕屡应进士举不中”,但在《儒林外史》里却绝口不提王冕曾屡试不中之事,刻意将其塑造成无意仕进,“不求官爵,又不交纳朋友,终日闭门读书”的高士。按,文学创作本不须“秉笔直书”,与史实小大出入可也。
[元]王冕绘《墨梅图》
又,王冕原以“画梅”见长,倚此闻名于世。但在《儒林外史》里却不提“梅花”,王冕改以画“荷花”见著。按,“荷花”作为象征,不外取喻释教佛本身或载道工具,但核诸王冕生平素不礼佛、敬佛,则知非其所本。只是《儒林外史》里塑造王冕画荷的寓意,应与佛教无关。作者吴敬梓较可能取材自北宋大儒周敦颐(1017-1073)的传世名文《爱莲说》(张伯行编《周濂溪先生全集》),将出淤泥而不染、不蔓不枝、香远益清、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莲花,转化作君子洁净高超的象征。
王冕似曾见过明太祖,明初刘辰(1334-1412)的《国初事迹》里,载有以画梅著称的王氏,曾赴金华见太祖,太祖待之颇厚,曰:“我克绍兴,看你做知府。”(刘辰《国初事迹》)遂赐衣服遣回,并未任用。按该书类案牍之词,逐条记实,行文朴质,无所隐讳,应有所据。甚至复传有王冕曾献奇计于明军之事,告以攻城之略,却惨遭溃败,王冕得咎,遂受疏远(徐勉之《保越录》)。明人另有传言,云“洪武开国之初,所以待元绅士者极其优厚,奖其忠义而抑其顽钝、无耻者”,反讽的是,名列“忠义者”的王冕却落得如此下场:
诸暨王冕,值大兵攻城,舁至军前,直言而死。此又忠义者之果于自决,非为上者之不优容也。(来集之《倘湖樵书》)
此似为太祖开脱之言。诸如此类遁词,不禁启人疑窦。
相反的,宋濂并未亲见王冕,却着意为之立传,恐缘当时两军对垒(朱元璋与张士诚),王冕为该时名士,其投效与否,大有文宣价值。此外,明初另一国师刘基(1311-1375)也为王冕的《竹斋集》写过序(刘基《竹斋集序》,见寿勤泽点校《王冕集》)。一介逸士需劳得两位重要的开国文臣为其作传、写序,显得十分不简单。
疑团是:以王冕的狂傲自恃、放言无碍,遇上素轻儒生、拒听雅言且嗜杀的朱元璋,恐凶多吉少。太祖诛杀其义子亲侄朱文正(1336-1365?)的罪名,正是“亲近儒生,胸怀怨望” (吴晗《朱元璋传》;刘辰《国初事迹》;孙宜《洞庭集》“大明初略三”),何况太祖毫不掩饰地径告其近臣:“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 (《明史》卷一百三十九,并参吴晗《朱元璋传》第五章《恐怖政治》)王冕处境的艰危,可想而知。
唯王冕的死因扑朔迷离,徒增后世史册纷扰,致难为其清楚定位。清乾隆三十八年(1773)纂修的《诸暨县志》即反映了此一窘境,它如是记述道:
王冕,万历《绍兴府志》列《儒林》,《浙江通志》载《续高士传》列《隐逸》,《续宏简录元史》(按,此指邵远平撰《续弘简录元史类编》,共四十二卷,清康熙时期刻印)列《文翰》,《明史》列《文苑》;今录宋濂传,仍拟列《儒林》。(枕椿龄等修、楼卜瀍等纂《诸暨县志》卷二十五,清乾隆三十八年刊本)(文/黄进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