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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鼎钧的“右手”

2016-05-29 10:52:12来源:经济观察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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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诗依 文
    王鼎钧是中文世界公认的散文大家,近年中国大陆出版了他的多部作品,包括著名的回忆录四部曲。其实,作为成长于民国时代的人,他不但受过旧体诗训练,中年以后还尝试过现代诗的写作。他的这些诗作,虽无法与其在散文写作领域取得的成绩比肩,但在一些行家眼中,气质也颇为不俗。诗歌、散文兼擅的余光中曾被评论界称为“右手诗歌,左手散文”,鉴于王鼎钧在中文写作领域中的地位,想必读者对其诗作亦有了解的兴趣,那么,就让我们来看看王鼎钧的“右手”。
    插柳学诗
    王鼎钧有很深厚的旧学底子,而这是在烽火连天的抗日战争时期打下的。在回忆录四部曲之一《昨天的云》中,王鼎钧详细记述了自己学诗的过程。
    教他写诗的老师是一位叫疯爷的亲戚,这位疯爷的父亲是清末进士,在朝廷做官,1900年庚子之变时归还故里隐居。疯爷是乃父在北京时与一位伺妾所生,父亲回乡时并没带伺妾同归,疯爷作为庶出的儿子,在大家庭中受了不少委屈,因此一直郁郁寡欢,沉湎于酒,形成佯狂骂世的性格。在对诗歌的鉴赏上,他也一反流俗,给王鼎钧选定的本子弃《唐诗三百首》而不用,用的却是《古唐诗合解》,将盛唐诗与古诗合解,以明其源流大势。与《唐诗三百首》比较起来,《合解》中不选元微之的悼亡诗、李商隐的无题、白居易的长恨歌,倒是“应制”“奉和”的作品收了不少。疯爷的说法是,感伤、纤巧难成大器,因此袁子才、吴梅村的诗都不为他所喜,也不让王鼎钧读,在他眼中,杜甫才最伟大。
    疯爷虽然未有功名,但王鼎钧的父亲相信,“郑康成家的牛识字,张天师的狗能腾云驾雾,疯爷是进士衍公的爱子,受衍公亲口调教,肚子里一定有些东西。”所以决定让王鼎钧跟从疯爷学诗。这个疯爷也果真不白给,对诗的理解颇多独到之见。比如有一次王鼎钧念老杜的“花近高楼伤客心”,疯爷听到后过来问:“花近高楼为什么伤客心?”王鼎钧瞠目不知所对,疯爷叫他念下一句“万方多难此登临”,然后分析说,若按常理陈述,应该是“万方多难伤客心,花近高楼此登临”,但老杜调动了一下。为何调动?为了平仄吗?疯爷抽完一锅烟说:“平仄算什么!”然后解释说,“花近高楼此登临”全句是实,为小境界,“万方多难伤客心”全句是虚,为大境界,一句太重,一句太轻。调动之后,每一句都半实半虚,两句诗彼此互相呼应,这就有了起伏也有了气势,这才是诗。
    不得不说,此番譬解,很是精彩。
    王鼎钧在疯爷的指导下,诗艺进步很快。尽管他晚年自承写旧体诗的潜力有限,但这应是自谦之词。从目前王鼎钧公开的数量极其有限的旧体诗看,其诗作意境阔大,用语典丽,考虑到其成长环境,且又属“业余选手”,对旧体诗写作并不孜孜以求,故其段位已相当可观。1942年,17岁的王鼎钧离开山东的乡村老家,投身大时代的洪流中。临行前,他写有一首赠给疯爷的七律,作为交给老师的最后作业:
    一代书香共酒香,人间劫后留芬芳。
    祖宗基业千斤鼎,乱世文章九转肠。
    盏底风波问醒醉,梦中歌哭动阴阳。
    无知童子有情树,回首凝望柳成行。
    这首诗,在1999年出版于台湾的《有诗》一书中,王鼎钧曾做过解释:疯爷是进士的独子,家庭富有,但生逢抗战时期的乱世,家财是各路英雄觊觎的目标,疯爷与各方周旋,压力很大,故有“祖宗基业千斤鼎”之句。而疯爷虽生于富贵之家,却无缘睹生母一面,更遑论尽孝,一辈子郁积于胸,不得纾解,遂寄情于酒,往往酒后长歌当哭,声震四野。最后两句,表达的是王鼎钧的感激与留恋之情。疯爷的家,是当地有名的进士第,巍峨堂皇,独矗于村外,房前房后遍种柳树,因此被称为插柳口。被各方势力挤压的疯爷,焦虑不安,这种情况下,还能教王鼎钧写字、作诗,对此,王鼎钧心怀感激,临行之际,再三回首,不胜依依。
    离开家乡的王鼎钧,进入安徽阜阳的国立第二十二中学。这是一所按战时体制进行军事化管理的学校。当时的王鼎钧,与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满脑子“宁为玉碎”“我死则国生”的豪情壮志。入学后不久就写了一首五言诗:千里人争投,名城布远猷。莘莘别故里,琅琅成新讴。烽火照鱼鲁,泥途断客邮。弦歌杀伐意,史地苍生谋。吞铁吐钉子,枕流漱石头。斗牛看剑气,山水访貔貅。画天神笔在,指日妖氛收。预立他年志,汗青写神州。这首诗是抗战的特殊年代里中学生活的写照:战时艰难,教科书一律在当地石印翻版,石印要经过一道抄写的程序,因此错误不少,老师照例在授课之前要先修改课文。而当时的音乐课一律是激昂慷慨的抗战歌曲,歌颂战争,鼓励杀伐。史地课则处处联系战后入耳建设国家,所谓“一面抗战,一面建国”。“吞铁吐钉子,枕流漱石头”描写的军事训练时故意自讨苦吃,例如煮饭时米中掺沙,过河时有桥不走、集体涉水等,以劳其筋骨、增益其所不能。
    这首诗也是王鼎钧在祖国大陆作的最后一首旧体诗。1949年,他与国民政府一道迁台,从此告别旧体诗,一头扎进新文学中,成为台岛散文领域里的一颗耀目巨星。
    1978年,王鼎钧定居美国。1985年后,恢复与大陆的通信,陆续找到当年的老同学与老师。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前尘梦影,回首弥珍。三十多年后,王鼎钧又恢复了对旧体诗的兴趣,个中原因,可能是这种中国古典艺术形式,更适合表达离散与漂流的经验吧。这个阶段的旧体诗,更多的记录了王鼎钧与重新联系上的大陆昔日师友的故事,不胜家国之感,读来令人唏嘘。比如他曾经写过寻师的五言诗,广泛向大陆报刊投稿,以期找到当年一位做教官的恩师。诗是这样写的:常念杨夫子,戎马一英雄。秦月关汉路,白山黑水城。冷齿论豪强,俯首启童蒙。刚胆能伏虎,傲骨不从龙。处处风波涌,岁岁石榴红。烟尘迷踪迹,画图思昔容。鱼雁成何用,龟筮竟无灵。今生未了愿,但得一相逢。不过,这首情谊深切的诗并没有起到作用,寻师几年无果后,奇迹发生了,在河北沧州统战部的帮助下,王鼎钧要寻找的杨老师,终于在岁月的迷雾中出现了!
    王鼎钧在大陆的一位昔日同学,为同学中的才子,在抗战求学时期苦恋一位美女,抗战结束,各奔东西,过了四十多年后,这位才子仍然未能忘情,且坚信当年美女亦复如是。他大量写信,寻找美女。王鼎钧为此写诗劝慰:
    不劝多情劝忘情,从来山海是虚盟。
    回肠付与曲三叠,旧梦化成棋一枰。
    天外忽然通妙理,人间何苦留痴名。
    落花流水皆风景,莫作伤春太瘦生。
    王鼎钧少时跟随疯爷学诗时,曾偷偷阅读吴梅村、苏曼殊的人,为疯爷所禁止。不过,多年后,从这首劝同学忘情的诗,仍能看出吴、苏二人的影响。
    王鼎钧将重拾旧体诗的阶段称为“复辟时期”。而几乎与此同时,他与现代诗也发生了“热恋”。
    新诗的“贵人”与越界的探险者
    根据台湾诗人向明的记述,王鼎钧是新诗的“贵人”。因为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台湾,新诗曾被保守人士围剿,此时王鼎钧拔刀相助,以“方以直”的笔名写文章声援新诗,令许多新诗的写作者感到温暖,没有在围剿下怀忧丧志。
    王鼎钧不但是新诗的益友,对诗的价值更格外看重。他经常强调,文学的血统是诗,文学的遗传基因是诗。人不能没有诗,没有诗,如何证明我们是同类?他说过一句最让诗人深醒的话:“自古以来,诗人要摇头晃脑才写得出好诗来,倘若不住的点头磕头,那诗是不能看的呵!”其对诗人独立人格的看重,令人印象尤为深刻。
    王鼎钧的新诗写作,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此时他春秋鼎盛,创造力勃发,成为余光中慨叹的少有的越界探险者。向明说,余光中早年写文章遗憾写诗的人老是捞过界到别的文类去探险,很少有别的文类的人到新诗的阵地来比划一番。二十多年后余光中的遗憾获得弥补——王鼎钧的右手开始发力了。
    河水不必倒流
    前面是大洋
    葡萄汁不必倒流
    前面是酒乡
    历史不必倒流
    后面是洪荒
    来时的路漫漫
    处处有你卸下的枷锁重担
    难道要一一拾起来
    流血流泪重演
    你看枪膛多么像子宫
    子弹大喊一声
    从此没有归程
    这首诗的题目题是《年光不必倒流》,虽然很短,但意蕴丰富、盛大,表达的是诗人对历史与时间的看法。王鼎钧一生流浪,饱经家国沧桑,但读过他的回忆录四部曲的人会体会到,他对发生过的历史,抱有平静的达观,既无呼天抢地的激愤,也没有凄怆缠绵的伤感。诗评家说,诗是诗人人格的分身。这首诗传达出的精神气质,贯穿王鼎钧被誉为具有史诗品格的回忆录四部曲中。
    王鼎钧的新诗作品数量并不多,对自己的作品,他抱有非常谦虚的态度,常说自己“是读诗的人,不是写诗的人,也不是评诗的人。”但在专门写诗的人看来,由于国学根基深厚,人生历练丰富,作为越界探险者的王鼎钧,笔下自有可观处。尝脔知味,读过上首诗,应该相信,这个评语,未必是熟人间的客套。
    如今,经历过大江大海的鼎公虽然年登耄耋,犹笔不停挥,且在facebook上开有个人专页,让我们得以分享这位九旬智者对生命与世界的看法。祝鼎公身健笔健,与读者相约期颐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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