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伏想清和帖》与殷浩
2003年是王羲之诞辰1700周年，王羲之故乡临沂举办纪念性学术会议，来函征稿。本来打算将过去考释的王羲之诸帖短文改写成篇，并就十帖书法面貌的差异问题试作探讨。后因他事搁置。国庆长假期间，王玉池先生转达王汝涛先生要我交稿的意见，两位王先生都是长期研究王羲之的前辈专家，岂敢不从，但是王羲之晚年书法面貌差异的问题实在不是短期能够完成的课题，仅将已经成篇的前一部分考释文字应命。10月13日晚，王汝涛老先生来电话，告知收到此文，而谈话的主要内容围绕《伏想清和帖》中所见“殷生”是否指殷浩。王老说：你在《袁生帖》考释中说到，王羲之写《袁生帖》年在五十二，袁宏二十七岁，所以羲之呼袁宏为“袁生”，按此，羲之岂能呼年龄相当的好友殷浩为“殷生”？《晋书》记殷浩卒于永和十二年（356年），而你考证《伏想清和帖》“写于永和十二年十一二月间”，时间上也有出入。按这两端质疑，《伏想清和帖》中“殷生”能否指殷浩就成了问题。
我非常感谢老先生指出拙文不周之处，遂将《王羲之十帖写作时间考略》中考《袁生帖》一节的“这一年，袁宏二十七岁，所以五十二岁的王羲之呼他为袁生”一句删除，并在文前增加了一节文字，就十帖书法面貌的差异提出了几个问题。为了存真，又于文后缀一段附记，说明王老质疑与修改的原委，自己释“生”之误，以及仍然释“殷生”为殷浩的理由。2004年8月收到出版的会议论文集《王羲之书法与琅琊王氏研究》（红旗出版社，2004年），所刊拙文未见附记，《袁生帖》那句未删。为此，笔者在那篇附记的基础上写成此文，考察王羲之《伏想清和帖》与殷浩的相关问题，并借此修改旧文释“生”之误。
一、《伏想清和帖》简介
《伏想清和帖》，草书，7行58字，只存刻本。先后收刻于《大观帖》、《绛帖》、《宝晋斋帖》、《二王帖》、《澄清堂帖》等丛帖中。全文为：
伏想清和，士人皆佳。适 / 桓公十月末书，为慰。云 / 所在荒甚，可忧。殷生 / 数问，北事势复云何？想 / 安西以至，能数面不？或 / 云顿历阳，尔耶？无/ 缘同为叹。迟知问。
十月末致函王羲之的“桓公”当指桓温，信中说到的“所在荒甚”应是桓温永和十二年（356年）七八月间北伐入洛之役所见。桓温在北还有一番调度：“表镇西将军谢尚都督司州诸军事，镇洛阳，以尚未至，留颍川太守毛穆之、督护陈武、河南太守施戴以二千人戍洛阳”（《资治通鉴》卷一百），布置停当后还镇。“十月末书”当是桓温自洛还镇荆州之后所写。收信人当是谢尚。具体考释详《王羲之十帖写作时间考略》（见《王羲之书法与琅琊王氏研究》30页至31页），此不赘述。
二、殷浩生卒年考
殷浩字渊源，陈郡长平人。父羡，字洪乔。《晋书》记载，殷羡为豫章太守，都下人士因其致书者百余函，行次石头，皆投之水中，曰“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乔不为致书邮。” 洪乔之失一典，即出于此。殷浩弱冠有美名，尤善玄言，是东晋第一清谈名士，为风流谈论者所宗。永和二年（346年）三月官拜扬州刺史，这一任命是会稽王司马昱遏制桓温势力的一大举措。值石季龙死，北方大乱，东晋欲荡平关河，会稽王与殷浩联手，以殷浩为中军将军，假节，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军事，从桓温那里夺得北伐的领导权。永和九年（353年），殷浩北伐失利，次年被废为庶人。殷浩在扬州刺史任上曾经说服好友王羲之出任护军将军。后因羲之不愿在京城做官，“苦求”外放宣城郡，值会稽内史王述离职守丧，王羲之到会稽任内史，大概也出于殷浩的安排。
殷浩是东晋历史上一位重要人物，《晋书》卷七十七《殷浩传》记载他“永和十二年（356年）卒”，未详月份。史书里明确记录某人逝世时间，一般止记年时，有些重要人物的逝世亦系于帝纪之中，可以查到月份，但帝纪中不见殷浩逝世的记载。
考索殷浩生卒年，《世说新语》有一条重要线索。该书文学篇第二十八“谢镇西少时”条末刘孝标注云：“按殷浩大谢尚三岁，便是时流”。殷浩与谢尚是连襟关系，同书任诞篇第三十七记载：“袁彦道有二妹：一适殷渊源（殷浩），一适谢仁祖（谢尚）”，此条刘孝标注引《袁氏谱》云：“耽大妹名女皇，适殷浩。小妹名女正，适谢尚。”谢尚的生卒年可考。据《晋书》卷八《穆帝纪》记载，谢尚卒年系于升平元年（357年）“夏五月”，又《晋书》卷七十八《谢尚传》记载他去世时“年五十”，可知谢尚生年在西晋怀帝永嘉二年（308年）。按“殷浩大谢尚三岁”推算，可知殷浩生于西晋惠帝永兴二年（305年），再与卒年联系起来计算，殷浩得年五十二。
三、《右军书记》所见殷浩的别称
殷浩别称，余嘉锡《世说新语笺证》附录《〈世说新语〉常见人名异称表》条列有阿源、殷侯、殷扬州、殷中军四种。殷浩字渊源，故有阿源之称，唐朝张彦远《法书要录》卷十《右军书记》载：“源书以发，吾欲路次见之（P.341；编号138）”，“源遂差不（P.342；编号148）”云云，源当是阿源之省称。“殷中军”，《右军书记》未见，而褚遂良《右军书目》“草书都五十八卷”第四卷见“殷中军奄忽，哭之”，表达了王羲之悲恸老友之情。“殷侯”之称，《右军书记》所见最多（以下引文所标页码，据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范祥雍校点本。其后编号采用日本汉学家中田勇次郎《王羲之法帖研究》整理的序号）：
与殷侯彼此格卿取。（P.325；编号38）
昨送诸书令示卿，想见之。恐殷侯必行，義望虽宜尔。然今此集信未为易，卿若便西者，良不可言。（P.331；编号74）
昨道诸书令示卿，相见之，恐殷侯必行，義望虽宜尔。然今此集信未为易，卿者便西者，良不可言也。（P.359，与上条仅“送”、“道”之异；编号238）
得征西近书委悉，为慰。不得安西许有问不知何人。长风书平安。今知殷侯不久留之，甚善甚善。（P.339；编号126）
昨得殷侯答书，今写示君，承无怒意，既而意谓速思顺从，或有怨理。大小宜盘桓，或至嫌也。想复深思。（P.339；编号126）
昨得殷侯答书，今写示君，承无怒诏连思顺从，或有怨望。其不宜盘桓，或顺从至嫌也。想复深思。（P.390，与上条大同小异；编号370）
与殷侯物，示当尔不可不？卿定之勿疑。（P.393；编号390）
就王羲之交游圈来看，其尺牍中说及的“殷侯”只能是殷浩。我以为，殷浩在位时，羲之多以殷侯相称，大约殷浩废为庶人后则不宜再以殷侯相称，此守朝廷规制，非势利炎凉。《右军书记》有一条“殷废，责事便行也，令人叹怅无已（P.366；编号274）”，“殷废”显然是指殷浩废为庶人一事。《右军书记》亦见“殷生”，凡三帖：
云殷生得快罔大事数谢，生书但有药耳。云彦仁或宣城甚佳，情事实宜。今有云想深復征许也。（P.359，编号233）
方回遂举为侍中。都下书云，殷生议论殊异，处忧之道，故思同岁寒尽对此书还。（P.361，编号253）
按，以上两条，有语义不通处，恐属残篇断简之类，或有拼接。此等情况，王羲之尺牍中时有所见。又一则亦见“殷生”：
得豫章书，为慰。想以具问。昨得都十七日书，贼尽还蟊台，不攻谯，是其反善之诚也。想殷生得过此者，犹令人忧。期诸处分犹未定，羊参军旦夕至也。迟一一。（P.366，编号273）
此尺牍中“贼尽还蟊台，不攻谯，是其反善之诚”语，所云乃殷浩北伐之事。《晋书》卷八《穆帝纪》载，殷浩永和九年冬十月北伐时，“（姚）襄叛，反击（殷）浩，浩弃辎重，退保谯城。” 此事经过，同书卷七十七《殷浩传》、卷一百十六《姚襄传》皆有记载。蟊台，无此地名，而《姚襄传》有“迁襄于梁国蠡台”，“蟊台”恐是 “蠡台”传写之误（上海书画出版社《法书要录》洪丕谟点校本作“蠡台”）。
四、王羲之称殷浩为“殷生”的问题
王羲之年长殷浩两岁，他何以呼殷浩为“殷生”？这涉及“生”之称谓的意思和用法。我在《王羲之〈袁生帖〉考》中是从师长称晚辈的意义上看待“生”，以此类推，羲之《伏想清和帖》所称的“殷生”也该是王羲之的晚辈，就不应是殷浩了。王汝涛老先生正以此点问难，大概他认为《伏想清和帖》中所见“殷生”并非殷浩，只是引而不发。
读《伏想清和帖》，既说桓温北伐事，又有“殷生数问，北事势复云何”语，当时王羲之朋辈中与桓温北伐最有利害关系且关心此事的“殷生”，大概只能是殷浩。所以我仍然认为这一判断不误。
如此，又如何释王汝涛先生之疑呢？于是怀疑自己按年辈释“殷生”之“生”有误。检核辞书，知古时“生”之称谓，本义指有才学的士人，也是读书人的通称。如《诗·小雅·堂棣》有“虽有兄弟，不如友生”。《史记》卷一百二十一《儒林传》有“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句，唐张守节正义曰：“申、辕，姓；培、固，名；公、生，其处号也。”《儒林传》所录儒士，如济南伏生、鲁高堂生、兰陵缪生，皆以地望、姓氏与“生”连称。司马贞索隐曰：“自汉已来儒者皆号‘生’，亦‘先生’省字呼之耳”，“所谓缪生，为楚元王所礼也”。按此，旧题东汉赵壹《非草书》称张芝为“张生”，亦如是观。由此看来，王羲之所以称殷浩、袁宏为“生”，联系殷、袁两人的才干和名望，“生”应该是礼貌的称谓。我此前以辈分作解有误。
五、殷浩的卒年与王羲之《伏想清和帖》书写时间的冲突问题
我们知道，殷浩于永和十年（354年）二月“坐废为庶人，徙于东阳之信安县”。东阳郡（今浙江金华市）亦属扬州，在会稽郡西南，而信安县（今浙江衢州市）更在东阳郡治西南，邻近当时的江州境。《伏想清和帖》提到“殷生数问”，表明他与羲之通信比较频繁，当时还在世。
帖中说及“适桓公十月末书”，应加注意。当时桓温率领的第二次北伐刚获成功，已经还镇荆州，控制了东晋的军事力量。从荆州、会稽两地的地理位置以及官邮系统的效率推测，还有桓温征西大将军的身份地位，他“十月末书”的信函，一月之内送抵王羲之处似无问题（当由江、汉水路直达建康，再转会稽），即王羲之可以在十一月收到，那么《伏想清和帖》应该写于永和十二年的十一月末或十二月。若将书写此帖的时间定为永和十二年，与殷浩的卒年并不矛盾。若此一推测不误，殷浩去世的具体月份，又与王羲之《伏想清和帖》的书写时间相近。
附记：本文写毕，曾向祁小春先生征询意见，承蒙提示法帖中殷浩别称资料数条，又补我漏检之文，谨致谢忱！为避免枝蔓，“殷浩的别称”一节专以《法书要录》所录帖文为例，未采法帖录文。
（作者单位：中央美术学院）
我非常感谢老先生指出拙文不周之处，遂将《王羲之十帖写作时间考略》中考《袁生帖》一节的“这一年，袁宏二十七岁，所以五十二岁的王羲之呼他为袁生”一句删除，并在文前增加了一节文字，就十帖书法面貌的差异提出了几个问题。为了存真，又于文后缀一段附记，说明王老质疑与修改的原委，自己释“生”之误，以及仍然释“殷生”为殷浩的理由。2004年8月收到出版的会议论文集《王羲之书法与琅琊王氏研究》（红旗出版社，2004年），所刊拙文未见附记，《袁生帖》那句未删。为此，笔者在那篇附记的基础上写成此文，考察王羲之《伏想清和帖》与殷浩的相关问题，并借此修改旧文释“生”之误。
一、《伏想清和帖》简介
《伏想清和帖》，草书，7行58字，只存刻本。先后收刻于《大观帖》、《绛帖》、《宝晋斋帖》、《二王帖》、《澄清堂帖》等丛帖中。全文为：
伏想清和，士人皆佳。适 / 桓公十月末书，为慰。云 / 所在荒甚，可忧。殷生 / 数问，北事势复云何？想 / 安西以至，能数面不？或 / 云顿历阳，尔耶？无/ 缘同为叹。迟知问。
十月末致函王羲之的“桓公”当指桓温，信中说到的“所在荒甚”应是桓温永和十二年（356年）七八月间北伐入洛之役所见。桓温在北还有一番调度：“表镇西将军谢尚都督司州诸军事，镇洛阳，以尚未至，留颍川太守毛穆之、督护陈武、河南太守施戴以二千人戍洛阳”（《资治通鉴》卷一百），布置停当后还镇。“十月末书”当是桓温自洛还镇荆州之后所写。收信人当是谢尚。具体考释详《王羲之十帖写作时间考略》（见《王羲之书法与琅琊王氏研究》30页至31页），此不赘述。
二、殷浩生卒年考
殷浩字渊源，陈郡长平人。父羡，字洪乔。《晋书》记载，殷羡为豫章太守，都下人士因其致书者百余函，行次石头，皆投之水中，曰“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殷洪乔不为致书邮。” 洪乔之失一典，即出于此。殷浩弱冠有美名，尤善玄言，是东晋第一清谈名士，为风流谈论者所宗。永和二年（346年）三月官拜扬州刺史，这一任命是会稽王司马昱遏制桓温势力的一大举措。值石季龙死，北方大乱，东晋欲荡平关河，会稽王与殷浩联手，以殷浩为中军将军，假节，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军事，从桓温那里夺得北伐的领导权。永和九年（353年），殷浩北伐失利，次年被废为庶人。殷浩在扬州刺史任上曾经说服好友王羲之出任护军将军。后因羲之不愿在京城做官，“苦求”外放宣城郡，值会稽内史王述离职守丧，王羲之到会稽任内史，大概也出于殷浩的安排。
殷浩是东晋历史上一位重要人物，《晋书》卷七十七《殷浩传》记载他“永和十二年（356年）卒”，未详月份。史书里明确记录某人逝世时间，一般止记年时，有些重要人物的逝世亦系于帝纪之中，可以查到月份，但帝纪中不见殷浩逝世的记载。
考索殷浩生卒年，《世说新语》有一条重要线索。该书文学篇第二十八“谢镇西少时”条末刘孝标注云：“按殷浩大谢尚三岁，便是时流”。殷浩与谢尚是连襟关系，同书任诞篇第三十七记载：“袁彦道有二妹：一适殷渊源（殷浩），一适谢仁祖（谢尚）”，此条刘孝标注引《袁氏谱》云：“耽大妹名女皇，适殷浩。小妹名女正，适谢尚。”谢尚的生卒年可考。据《晋书》卷八《穆帝纪》记载，谢尚卒年系于升平元年（357年）“夏五月”，又《晋书》卷七十八《谢尚传》记载他去世时“年五十”，可知谢尚生年在西晋怀帝永嘉二年（308年）。按“殷浩大谢尚三岁”推算，可知殷浩生于西晋惠帝永兴二年（305年），再与卒年联系起来计算，殷浩得年五十二。
三、《右军书记》所见殷浩的别称
殷浩别称，余嘉锡《世说新语笺证》附录《〈世说新语〉常见人名异称表》条列有阿源、殷侯、殷扬州、殷中军四种。殷浩字渊源，故有阿源之称，唐朝张彦远《法书要录》卷十《右军书记》载：“源书以发，吾欲路次见之（P.341；编号138）”，“源遂差不（P.342；编号148）”云云，源当是阿源之省称。“殷中军”，《右军书记》未见，而褚遂良《右军书目》“草书都五十八卷”第四卷见“殷中军奄忽，哭之”，表达了王羲之悲恸老友之情。“殷侯”之称，《右军书记》所见最多（以下引文所标页码，据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范祥雍校点本。其后编号采用日本汉学家中田勇次郎《王羲之法帖研究》整理的序号）：
与殷侯彼此格卿取。（P.325；编号38）
昨送诸书令示卿，想见之。恐殷侯必行，義望虽宜尔。然今此集信未为易，卿若便西者，良不可言。（P.331；编号74）
昨道诸书令示卿，相见之，恐殷侯必行，義望虽宜尔。然今此集信未为易，卿者便西者，良不可言也。（P.359，与上条仅“送”、“道”之异；编号238）
得征西近书委悉，为慰。不得安西许有问不知何人。长风书平安。今知殷侯不久留之，甚善甚善。（P.339；编号126）
昨得殷侯答书，今写示君，承无怒意，既而意谓速思顺从，或有怨理。大小宜盘桓，或至嫌也。想复深思。（P.339；编号126）
昨得殷侯答书，今写示君，承无怒诏连思顺从，或有怨望。其不宜盘桓，或顺从至嫌也。想复深思。（P.390，与上条大同小异；编号370）
与殷侯物，示当尔不可不？卿定之勿疑。（P.393；编号390）
就王羲之交游圈来看，其尺牍中说及的“殷侯”只能是殷浩。我以为，殷浩在位时，羲之多以殷侯相称，大约殷浩废为庶人后则不宜再以殷侯相称，此守朝廷规制，非势利炎凉。《右军书记》有一条“殷废，责事便行也，令人叹怅无已（P.366；编号274）”，“殷废”显然是指殷浩废为庶人一事。《右军书记》亦见“殷生”，凡三帖：
云殷生得快罔大事数谢，生书但有药耳。云彦仁或宣城甚佳，情事实宜。今有云想深復征许也。（P.359，编号233）
方回遂举为侍中。都下书云，殷生议论殊异，处忧之道，故思同岁寒尽对此书还。（P.361，编号253）
按，以上两条，有语义不通处，恐属残篇断简之类，或有拼接。此等情况，王羲之尺牍中时有所见。又一则亦见“殷生”：
得豫章书，为慰。想以具问。昨得都十七日书，贼尽还蟊台，不攻谯，是其反善之诚也。想殷生得过此者，犹令人忧。期诸处分犹未定，羊参军旦夕至也。迟一一。（P.366，编号273）
此尺牍中“贼尽还蟊台，不攻谯，是其反善之诚”语，所云乃殷浩北伐之事。《晋书》卷八《穆帝纪》载，殷浩永和九年冬十月北伐时，“（姚）襄叛，反击（殷）浩，浩弃辎重，退保谯城。” 此事经过，同书卷七十七《殷浩传》、卷一百十六《姚襄传》皆有记载。蟊台，无此地名，而《姚襄传》有“迁襄于梁国蠡台”，“蟊台”恐是 “蠡台”传写之误（上海书画出版社《法书要录》洪丕谟点校本作“蠡台”）。
四、王羲之称殷浩为“殷生”的问题
王羲之年长殷浩两岁，他何以呼殷浩为“殷生”？这涉及“生”之称谓的意思和用法。我在《王羲之〈袁生帖〉考》中是从师长称晚辈的意义上看待“生”，以此类推，羲之《伏想清和帖》所称的“殷生”也该是王羲之的晚辈，就不应是殷浩了。王汝涛老先生正以此点问难，大概他认为《伏想清和帖》中所见“殷生”并非殷浩，只是引而不发。
读《伏想清和帖》，既说桓温北伐事，又有“殷生数问，北事势复云何”语，当时王羲之朋辈中与桓温北伐最有利害关系且关心此事的“殷生”，大概只能是殷浩。所以我仍然认为这一判断不误。
如此，又如何释王汝涛先生之疑呢？于是怀疑自己按年辈释“殷生”之“生”有误。检核辞书，知古时“生”之称谓，本义指有才学的士人，也是读书人的通称。如《诗·小雅·堂棣》有“虽有兄弟，不如友生”。《史记》卷一百二十一《儒林传》有“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句，唐张守节正义曰：“申、辕，姓；培、固，名；公、生，其处号也。”《儒林传》所录儒士，如济南伏生、鲁高堂生、兰陵缪生，皆以地望、姓氏与“生”连称。司马贞索隐曰：“自汉已来儒者皆号‘生’，亦‘先生’省字呼之耳”，“所谓缪生，为楚元王所礼也”。按此，旧题东汉赵壹《非草书》称张芝为“张生”，亦如是观。由此看来，王羲之所以称殷浩、袁宏为“生”，联系殷、袁两人的才干和名望，“生”应该是礼貌的称谓。我此前以辈分作解有误。
五、殷浩的卒年与王羲之《伏想清和帖》书写时间的冲突问题
我们知道，殷浩于永和十年（354年）二月“坐废为庶人，徙于东阳之信安县”。东阳郡（今浙江金华市）亦属扬州，在会稽郡西南，而信安县（今浙江衢州市）更在东阳郡治西南，邻近当时的江州境。《伏想清和帖》提到“殷生数问”，表明他与羲之通信比较频繁，当时还在世。
帖中说及“适桓公十月末书”，应加注意。当时桓温率领的第二次北伐刚获成功，已经还镇荆州，控制了东晋的军事力量。从荆州、会稽两地的地理位置以及官邮系统的效率推测，还有桓温征西大将军的身份地位，他“十月末书”的信函，一月之内送抵王羲之处似无问题（当由江、汉水路直达建康，再转会稽），即王羲之可以在十一月收到，那么《伏想清和帖》应该写于永和十二年的十一月末或十二月。若将书写此帖的时间定为永和十二年，与殷浩的卒年并不矛盾。若此一推测不误，殷浩去世的具体月份，又与王羲之《伏想清和帖》的书写时间相近。
附记：本文写毕，曾向祁小春先生征询意见，承蒙提示法帖中殷浩别称资料数条，又补我漏检之文，谨致谢忱！为避免枝蔓，“殷浩的别称”一节专以《法书要录》所录帖文为例，未采法帖录文。
（作者单位：中央美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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