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琅邪王氏述考(三)
永嘉南渡决策者为王旷考
王旷,王览之孙,王正的长子,王羲之的父亲。他与司睿是姨兄弟,为司马睿画南渡之策的主要人物。在司马睿到达建邺后,官拜淮南内史,明面上是屏障江南,实际上是替马睿为夺取督扬州江北二郡(淮南、庐江)兵权所安下的棋子。当时司马睿的官职是安东将军,都督扬州江南(共七郡)诸军事,决心夺取整个扬州的兵权,故安排亲信王旷去淮南,准备选择时机代替镇东将军都督扬州江北诸军事的周馥。结果是,王旷被派率领三万大军参加指挥一场远在并州(今山西)上党的战争。三万兵马几乎全军覆没,属下两个将军战死。王旷下落不明,从此退出了历史舞台。按体制说,淮南国没有三万兵马,内史也无权指挥两个官品相同的将军。令人怀疑这是周馥设计的一个阴谋,但史书记载不详,且疑点颇多,导致了《晋书》未给王旷立传。关于王旷,笔者有《一千七百年未解之谜》一文予以考证,这里却有必要澄清一个问题——司马睿永嘉南渡的画策者乃是王旷,而且由他说服王导、王敦助成其事。下面先引有关资料:
1、王羲之,字逸少……父旷,淮南太守。元帝之过江也,旷首创其谋。(《晋书·王羲之传》)。
2、大将军(王敦)、丞相(王导)此时(涛按,指公元307年7月以前之某日),闭户共为谋身之计。王旷世宏来,在户外,诸人不容之。旷乃剔壁窥之曰:“天下大乱,诸君欲何所图谋?将欲告官。”遽而纳之,遂建江左之策。(《太平御览》卷184,引裴启《语林》)
3、永嘉初,用王导计,始镇建邺。(《晋书·元帝纪》
4、初,元帝镇建邺,裴妃(东海王司马越的妻子)之意也,(元)帝德之。(《晋书·东海王越传》)
5、晋元帝为安东将军,(裴)邰为长史,侍中王旷(王旷曾为晋惠帝侍中,非怀帝时为侍中)与司马越曰:“(裴)郃在此虽不治事,然识量宏淹,此下人士大敬附之。”(《三国志·魏书·裴潜传》裴松之注)
6、永嘉元年五月,上(司马睿,当时尚为琅邪王,未称帝)还国。六月,进军下邳,治严。九月,到扬州治……裴郃为长史,王导为司马,顾荣为军司,贺循为军祭酒。(《世说新语》敬胤注。载于赵宋朝汪藻《世说新语考异》中)
7、九月戊申(农历十一),琅邪王睿至建业。(《资治通鉴》卷86)
8、王导……后参东海王越军事。时帝(司马睿)为琅邪王,与导雅相亲善……会帝出镇下邳,请导为安东司马。(《晋书·王导传》)
9,东海王之收兵下邳也,假帝(司马睿)辅国将军,寻加平东将军,镇下邳。俄迁安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晋书·元帝纪》)
上面9条材料,可以互证,但是人、时,地、事交错。今按时间前后,予以考证和说明。说明时,涉及其他事件,非关本文证据,就不再引证原文了。
永嘉元年(公元307年),北方并、冀、青、徐各州,乱象已成(故王旷说“天下大乱”)。东莱反了个王弥,有进犯青徐二州迹象。身为青州刺史的驸马王敦,借口朝廷(实际掌权者为东海王司马越)征他为中书令,不顾公主之丧,单车出走。他顺道先回家乡琅邪临沂。王导本为东海王司马越的“参军事”,不知为何不在司马越身边,也回家乡来了。王旷本为丹阳(今南京市一带)太守,305年12月,陈敏反于历阳,伪称皇太弟(后来的晋怀帝)任命他为扬州刺史,又任命顾荣为丹阳太守。原任扬州刺史的刘机,丹阳太守的王旷,便弃位让出城池。307年2月,陈敏乱平。刘机又回到扬州任他的刺史。王旷却因为顾荣既为江东四大姓顾氏的头面人物,又有里应外合平定陈敏的功劳,不愿意与他争丹阳太守的位子,也回到了家乡。这时他姨兄弟司马睿任平东将军镇下邳。王旷先去到他那里,不免提到北方的乱象。王旷很了解建邺有长江天险,而尚没有一个亲王镇守,说服了司马睿请求移镇江东。他与司马睿商议,为增厚力量,设法说服王氏长门嫡长子王导率领全族同行,王旷便去家乡找王导(从王旷剔壁窥之判断,王导是在自己宅中),导恰巧和王敦,也许还有王颖、王敞、王含、王邃等人也正聚会,“共为谋身之计”,也就是商议他们这一伙人的前途问题。王敦被司马越征为中书令,王导参东海王司马越军事,司马越当时又独掌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想来他们的谋身之计是大家一齐投奔司马越。当时司马睿刚从八王之乱的中心洛阳逃回封国不久,想当然地不愿意再去洛阳,故王导等人不但不去约他,还背着他开会。王旷来到,王导、王敦知道他是司马睿的亲信,也就不让他进屋参加会议。王旷呢,先打破窗子往里看,然后说出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将欲告官”。他们大部分都是官,王敦还是未来掌朝政的三品官中书令,谁能管他们?但是,临沂属琅邪国,司马睿是琅邪国王,军事上琅邪又是平东将军的辖区。王旷不啻告诉他们,自己乃是奉了司马睿的命令而来的。加以王旷移镇江东之策又确实比不带兵马,赤手投奔司马越的办法为优,所以王导、王敦等人也就同意举族(王导留下了两个兄弟在原籍)随司马睿南渡了。但是,亲王移镇必须得到皇帝的允许,恰巧王敦要去洛阳任中书令,于是请求移镇的奏表就交他带去。这时,司马越并不在洛阳,他于三月份出镇许昌了。他知道王敦要去洛阳上任,告知王敦,自己的妻子(裴妃)在洛阳,可以帮得上忙。果然,大约王敦307年6月(资料第6条,“6月,进军下邳,治严”。治严即整理行装)通过裴妃,获得怀帝的允诺,有信息告知司马睿,睿才令全部南迁者治严。七月已末(农历十一)下诏以平东将军琅邪王睿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九月戊申(也是十一日)琅邪王睿至建邺。
因为有资料第3条第4条的记载,田余庆先生在《东晋门阀政治》中才用有饼大家吃的办法,写道:“它说明南渡的问题不是一人一时匆匆的决断,而是经过很多人的反复策划,概括言之,南渡之举王氏兄弟曾策划于密室,其中王旷倡其议,王敦助其谋,王导以参东海王越军事,为琅邪王睿司马的关键地位主持其事,裴妃亦有其意,居内大力赞助;最后决策当出于司马越与王衍二人,特别是司马越。”当然,此事的促成大家都有份不假,但田先生的解释有三处不当:1、共谋于密室分前后两截,前半截王敦,王导共为谋身之计,显然是背着司马睿的,也当然不是打算移镇江南,只能是投奔司马越,因此才不允许王旷进屋,后半截是待到王旷先威胁,后说明依司马睿移镇江南之利,才使得敦导同意。王导怎能算关健人物?考:他那时连司马睿的部下都不是。等到诏书下来。司马睿从平东将军改为安东将军,从都督徐州诸军事改为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应当重组军府。据材料第6条,知道新班底四个主要人物为裴邰、王导、顾荣、贺循,全是新人,王导是此时才为安东司马(不是平东司马)的。看第5条,组织安东军府,应该是王旷的建议。因为四人中,顾荣、贺循是江南头面人物,王旷任丹阳太守时自然相识,他又在陈敏败亡后给了顾荣一个面子,未重回丹阳太守原任。王导,既已决定率领全族南渡,自然不能再作参东海王军事。司马睿让他作安东司马,是最合理的安排,只有这个裴邰,任安东长史似乎是王旷推荐的,因此王旷,才写信给司马越报告裴邰在建邺受人欢迎的情况(裴郃是裴妃之兄)。综上所述,司马睿的永嘉南渡,王旷(而非王导)才是关键人物。2、说“裴妃亦有其意,居内大力费助’’也不含乎事实。王导等人密议的地点在琅邪临沂,事先连王导都想不到会去江南,裴妃在洛阳,怎么能“亦有其意”呢?她所以参与其事,只是因为此事必须由晋怀帝下诏书,司马越在许昌,裴妃在洛阳,她能替王敦将申请移镇江南的奏表送达怀帝并劝说怀帝批准而已。3、说这件事最终由司马越、王衍决策,也对也不对。王敦由临沂去洛阳,路经许昌,自然与司马越商议此事,司马越自然是同意的,所以才有裴妃在洛阳帮助操作。至于王衍,他一直在洛阳,官拜司徒。308年5月,尚有他击败寇洛阳的王弥的记载,那时司马越在鄄城,王衍尚未入司马越军府,二人不在一起,怎能共同决策?事实上直到310年司马越率众出许昌时,王衍才作为他的军司与之同行。司马越死去,王衍代领其军,为石勒所破。衍越二人的经历,《晋书·元帝纪》记载历历分明,田先生坚持司马越王衍之间已有“王与马共天下”的关系,不顾时与地的变化,司马越的事,过早地加到王衍身上。
以上旨在考证王旷在司马睿决策南渡上的作用。南渡对琅邪王氏兴盛的作用,前文已予以考辨。决策的到底是何人,正史中记得含胡,埋没了王旷的功绩。兹事体太,故立专节以辨之,顺便说一句,记此事最详尽的,是《太平御览》所引《语林》之文。《语林》,裴启所撰,他成此书时为公元362年,时王羲之刚死一年。王旷之孙王凝之、徽之、操之、献之俱健在。王导之孙王殉、王珉也都健在,对裴启所记,王氏诸子弟都没有异议,可见裴启所记不虚。当时人记当时事,算得上是接近第一手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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